视点·观察|“自愿”加班 互联网大厂卷王利器
互联网大厂们开始考虑改变加班制度了 。6月10日-15日 , 字节跳动向部分员工发起内部调研 , 询问是否愿意取消“大小周”——“小周”上六天班、“大周”上五天班的制度——回到正常的周末双休节奏 。结果出乎外界意料 , 同意、反对、弃权的员工各占三分之一 。
字节跳动相关负责人告诉《财经》采访人员 , 关于这轮调研结果 , 暂无回应 。
6月14日 , 腾讯旗下的光子工作室群实行新的加班管理机制:除了“周三健康日”晚6点下班 , 其余工作日的下班时间不得超过晚上9点;全面双休 , 严禁周末两天连续加班;如有特殊需求 , 需提前发邮件报备 , 经由领导审批 。
6月24日 , 绕开员工投票环节 , 另一个短视频大厂快手直接宣布 , 自7月1日起取消“大小周” 。
字节跳动和快手是中国新一代互联网巨头公司代表 。前者2016年营收仅60亿元人民币 , 到了2020年 , 营收翻了近40倍 , 达到2366亿元人民币 , 相当于每天进账6.5亿元 , 全球员工总数已经高达11万人 。快手成立于2011年 , 2020年 , 其全年营收达到587.8亿元人民币 , 成为中国头部短视频平台之一 。
光子工作室是腾讯IEG(互动娱乐事业群)麾下四大工作室群(光子、天美、北极光、魔方)之一 。《和平精英》《欢乐斗地主》等热门游戏 , 均出自其手 。光子工作室官网称 , 截至2018年3月 , 其全球总注册用户超过14亿 。
多位腾讯IEG员工向《财经》采访人员确认 , 光子此次试行加班管理制度 , 和腾讯内网匿名论坛的一篇帖子有关 。那篇帖子里 , 一位光子工作室员工的家属控诉丈夫工作时间不合理 , 永远12点下班 , 违反劳动法 。
另一位腾讯员工提到 , 今年5月 , 一位腾讯实习生坠楼去世;也在今年 , 光子工作室的一名员工加班至凌晨2点 , 心脏突发不适 , 在就医后选择休假 。虽然实习生的坠楼被证实与实习工作无关 , 但这名员工认为 , 这些事的接连发生 , 在客观上推动光子工作室立即进行加班改革 。
这不是腾讯第一次尝试改革 。早在2016年3月2日 , 腾讯IEG四大工作室群就开始推行“周三健康日”晚6点下班的制度 。原因是2015年底 , IEG的一位员工在周末晚猝死 , 随后 , 腾讯游戏高管在内网撰文 , 反思互娱团队加班强度太大 , 承诺采取措施减少加班 。据腾讯官方微信公众号 , 推行“健康日”是“为了倡导大家高效工作 , 杜绝无效加班” 。
几年来 , “健康日”的推行力度不小 , 甚至出现比较激进的情况:部门之间互相监督 , 发现员工到点不走 , 就拍下其工牌 , 反馈给直属领导并罚领导的钱 。但“健康日”的形式大于实际作用 , 其他时间的加班仍然存在 。一位腾讯员工提到 , 部分负责具体项目的游戏研发部门 , 会采用“大小周”或“一周固定工作六天”的制度 。
光子工作室所在的互动娱乐事业群是腾讯加班的“重灾区” , 也是腾讯最赚钱的事业部 。游戏是腾讯收入占比最高的业务 , 第三方游戏行业分析机构Newzoo数据显示 , 从营收来看 , 2013年-2020年 , 腾讯始终保持着全球游戏领域第一名的位置 。
大量打工人快节奏的加班 , 加出了中国互联网独有的加速度 , 也加出了互联网公司优于其他行业的薪资水平 。
在社交平台上 , 随处可见大厂员工们对加班的吐槽 。但真要用脚投票 , 吐槽是心情 , 收入才是现实 。
两位字节跳动员工告诉《财经》采访人员 , 他们不愿意取消大小周 , 因为会影响收入 , “算下来一年会少大几万元”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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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子工作室群内部加班管理机制通知 。图源网络 , 经受访者确认
是态度 , 也是权衡
一位前字节跳动人力资源部门员工告诉《财经》采访人员 , 有跳槽来字节意向的人员中 , 介意加班的 , 只有不到10% , 更多人忽略加班要求 , 看重字节的工作经历以及高于行业一般水平的薪酬 。
她接触过一位从腾讯来到字节、加班强度明显增大的员工 , 其跳槽原因很简单:字节开了1.5倍的工资 。
据她观察 , 已经达到一定职级 , 有家庭、孩子需要照顾的 , 会更介意字节的加班强度;而工作经验在三年以下的员工 , 基本不会有加班方面的顾虑 。
这看起来符合认知 。职业生涯起步期 , 员工更关注薪资和经验;积累到一定阶段 , 就会将关注重点转向生活质量 。
这位前字节HR表示 , 字节的三餐丰富 , 下午茶也由知名糕点店提供 , 品牌零食更是不限量供应 , 10点后下班可以报销打车费 , “把所有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, 员工只要安心加班 。”
几个月前拿到转正资格的字节跳动员工徐林回忆 , 面试字节时 , HR曾问他是否接受大小周 , 他回复“完全没问题”——为了挤进大公司 , 工作强度不算什么 。
他和身边的十几个同事并未收到关于取消“大小周”的调查问卷 。网络上的相关消息刷屏时 , 讨论才多起来 。
办公室里 , 意见明显分为两派 。年轻的员工倾向取消大小周 , 为个人生活争取更多空间 , 徐林便是其中一个 。而一些位至中层的老员工 , 对业务更加熟悉 , 周末加班不吃力、赚双薪 , “还比带娃要轻松” , 轻易倒向反对取消的阵营 。
这与HR不一致的观察 , 若结合当下年轻人的“躺平”文化和中年人日益内卷的生存环境分析 , 似乎又符合认知 。
【视点·观察|“自愿”加班 互联网大厂卷王利器】其实 , 徐林所在的部门负责对接外部行业 , 周末对方不加班 , 部门的工作量也没饱和到需要大小周的程度 。可当大家都在大小周的时候 , 显得格格不入 。团建和会议是个好选项 。
不紧迫的工作 , 也能挤压生活 。徐林说 , 单休日 , 他常常要睡到中午11点 , 吃个午饭 , 下午又进入准备第二天工作的状态 , “麻木又烦躁 , 无法放松” 。偶尔和朋友出去喝酒放纵 , 也不敢喝醉 。
字节工作半年 , 他陷入更大的迷茫 。所有双休的工作都对他产生更大吸引力 , 曾经拒绝加入体制的他 , 甚至考虑起老家事业编的工作机会 。
杨音在字节跳动较为核心的业务部门任职近三年 。收到字节内部关于取消大小周的调查表格时 , 他没有填写 , 因为写下答案前需要签署一份严格的保密协议 。
他支持保留“大小周” , 除了需要周末两倍加班费 , 他还希望老板能实时看到自己为完成OKR付出的辛劳 。
OKR , 即目标与关键成果法(Objectives and Key Results) , 是互联网大厂常用的跟踪目标及其完成情况的管理工具 。字节高度提倡自我驱动与突破 , 过去三年中 , 一旦完成关键成果 , 杨音就得面对更高的目标 。只有老板“看见”加班 , 了解杨音的工作量趋于饱和 , OKR的增速才有可能减缓 。
在他看来 , 字节跳动的业务仍处在快速扩张期 , 取消大小周也不能减少工作量 , 只是换个地方加班 。职场社交平台脉脉上 , 有字节跳动的员工匿名表示 , 工作量不变、加班工资减少 , 相当于变相降薪 。
杨音笃信多劳多得 , 肯加班就有钱赚 , 这是互联网公司向所有人开放的公平机会 , 是他上一份在传统行业的工作所不具备的 。婚姻储备金、房、车、父母养老等多座大山当前 , 只有攒够钱 , 才有可能大胆追求喜欢的事 。
“自愿”加班是一种态度 , 更是一种权衡 。
陈桦在某互联网大厂游戏部门工作一年 , 有大半年的时间 , 她都扛着两三个人的工作量 , 那时 , 她经常觉得 , 就算再“多长几双手、多长几个脑子” , 时间也不够用 。但领导从来不会看到这些压力 , 只关注项目是否推进 。
她每天工作到晚上十一二点 , 第二天早上照常十点到岗 。有时周末在家 , 也要处理工作 。公司规定了申请加班的制度 , 员工的申请经领导审批通过 , 才能换算成加班补贴和调休 。因为流程复杂 , 陈桦和身边的同事从没申请过 。
“不管干到多晚 , 都是自愿加班 。”真正的“非自愿”加班只出现在传闻中——她听说 , 有一次 , 别组全体成员为处理一个紧急情况 , 通宵工作 , 领导觉得组员太过辛苦 , 主动让他们提交加班申请 。提交了申请 , 就不算“自愿” , 有加班费 。
因为整天面对电脑工作 , 陈桦的颈椎状态糟糕 , 需要每周做一两次推拿 。她的工作内容涉及创意 , 庞大的工作量 , 让她“忙到没有办法思考” , 她想的只有“完成工作” , 而非“怎么做好” 。工作一年 , 她初入游戏行业时的热情 , 也渐渐被磨灭了 。
超长工作时间的挤压下 , 个人生活被无限压缩 。与朋友的联系越来越少 , 休息时 , 她除了躺着休息 , 再没精力做别的事情 。很多人羡慕她工资高 , 她却觉得 , 加上自己失去的这些 , 再算时薪 , 这笔工资就是她应得的 , 甚至还显不够 。
今年上半年 , 硕士生张志加入京东实习时 , 领导告诉他 , “不鼓励加班 , 工作完成就能走 。”但显然 , 加班才是常态 。
他发现 , 很多加班是效率低造成的——早晨到岗后 , 大家一般先找待办、回邮件、为前一晚的工作收尾 , 12点多下楼吃饭 , 13:30午休结束后 , 才是正式开始工作的时间;做到18:50 , 去食堂免费吃饭 , 聊聊天 , 正式开工已经8点 , 一晃就到10点——又是加班的一天 。
去年 , 某985高校硕士生袁月曾在快手实习 。一开始 , 她到点就下班 , 也不在公司吃饭 。工位之间没有隔板 , 她坐在第一排 , 目标明显 。几周过去 , 部门领导找她谈话 , 批评她下班太早 , 说这样“影响不好” 。两个月后 , 袁月也开始习惯加班生活 。
同组一个三四十岁的正式员工 , 平常在工位上一言不发地干活 , 到点了就拎包下班 。袁月佩服她 , 觉得她有“反叛精神” , 直到部门聚餐 , 年轻的同事们都暗暗笑话她 , 还模仿她提包走路的样子 , 袁月那时才意识到 , 选择了“早下班” , 一定程度上也选择了“格格不入” 。
那段时间 , 袁月个人时间被完全打碎 。在公司加完班 , 骑车回家的路上 , 看路灯下被拉长的影子 , 是她每天一天中唯一感到放松的瞬间 。
到改变的时候了?
两位知情人士的感受是 , 光子工作室群新制度的执行情况不错 。到了规定的下班时间 , 领导会催促没走的员工离开 。晚上9点左右 , 光子工作室群办公楼的地下车库会排起长队 , 堵车持续半个小时以上 。
《财经》采访人员获悉 , 其他工作室也在跟进 。另外三大工作室群之一的天美 , 旗下已有工作室开始试行20:30下班、中午减少一段休息时间的制度 , 有的工作室试行双休 , 还有的试行单休但工作日提早下班的制度 。
光子工作室的内部公告提到 , 新的加班管理机制 , 目的是保障团队成员身心健康 , 以及提升效能 , 但两位接受《财经》采访人员采访的知情人士认为 , 这是因为光子的团队到了可以减少工作时长的阶段 。
一位知情人士提到 , 两三年前 , 光子与天美内部赛马 , 同时做《刺激战场》和《全军出击》两款大逃杀类项目 , 那时 , 两边都非常拼 , “恨不得三班倒” 。
“如果换成当时 , 这种改革搞不起来 。”他说 。
2020年以前 , 游戏市场竞争激烈 , 各家公司的技术水平差距不大 , 谁先推出项目 , 谁就能占领市场 , 项目周期压得极短 , 甚至短到几个月 。现在 , 游戏市场趋于稳定 , 基本每个细分类别里 , 都有难以撼动的头部项目 , 为了吸引玩家 , 游戏公司追求“精品” , 一款游戏研发周期超过三年很常见 。此时再要求员工时刻冲刺 , 显然不可能 。
该知情人士进一步表示 , 如今 , 光子工作室群凭借手机端的《和平精英》、PC端的《绝地求生》 , 已经“不愁吃喝” , 目前手头也没有着急的项目 , 为改革提供可能 。
《财经》采访人员获悉 , 大约两年前 , 腾讯IEG四大工作室群中的魔方工作室也进行过类似改革 。一位知情人士回忆 , 魔方改革的具体方式是“早来早走” 。因为没有类似于光子改革的约束机制 , 一些团队执行不彻底 , 导致员工提早上班 , 晚上加班更晚 , 工作时间反被拉长 。
另一位腾讯员工提到 , 魔方工作室群两年前改革的原因是 , 其旗下某项目组长期加班到晚上十一点 , 结果在员工满意度调查中排名公司倒数第一 。可是 , 这次改革“第二周就不好使了 , 变成早8点上班、晚12点下班 。”
目前 , 腾讯IEG各部门工作时间差异较大 , 也有部门较清闲 , 10点上班 , 18点下班 , 一周工作五天 。一位腾讯员工评价 , “996”这么长的工作时间并无必要 。以他自己为例 , 除周三健康日外 , 他的工作时间是早上10点到晚上9点 , 一周五天 。一般来说 , 晚上虽然人在公司 , 但工作效率偏低 , 可能会打游戏“摸鱼” 。“老板如果看到大家都不在 , 会觉得项目整体氛围比较松散 。下面的人也需要演一演 , 让老板们放心 。”
还有一位腾讯IEG员工认为 , 对研发、美术等依靠公司设备的岗位来说 , 新政策确实可以缓解部分工作压力;但运营、策划等岗位 , 无论提前多早下班 , 回家之后照样需要工作 。
另一种观点是 , 改革最重要的作用 , 是减轻了员工的心理压力 , 给员工“选择”:你想待着也可以 , 想走也可以 , 而且现在鼓励早走 。一位腾讯员工对《财经》采访人员说 , 光子工作室的人“可以理直气壮地下班”了 , 但其他部门 , 还有每天加班到晚上11点甚至凌晨的 。
而另一位腾讯员工表示 , 虽然进行了改革 , 但相比外企 , 国内互联网大厂的工作还是比较辛苦 , “革命尚未成功 , 不要把光子这次的新闻太当回事 。”
一位腾讯员工的同事小群里 , 有人发表评价:“难道离开腾讯大楼 , 企业微信就收不到消息了吗?”
“卷王”的价值?
“被迫”加班的压力下 , 大厂员工们纷纷摸索出应对方法 。
袁月每次接到一个工作 , 都会集中精力、快速完成 , 随后“摸鱼”;任务完成之后 , 她也不会马上提交 , 而会根据紧急程度 , 拖到快下班或本周快结束的时候 , 避免工作越做越多 。陈桦和同事们的发泄方式是“口嗨” , 嘲笑很晚还在工作的同事是“卷王” 。这类同事间的揶揄 , 被她称为“弱者的武器” 。
“弱者”之中 , 有人试图改变 。一个同事 , 每晚6:30准时下班走人 , 之后再也联系不上 。对此 , 陈桦态度矛盾 。她知道对方是“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情” , 但作为合作伙伴 , 她的工作进度又因此受到影响 。
新浪员工刘文是大厂中努力工作的那类人 。她每天10点多上班 , 19点多下班 。工作是项目制 , 平时“小忙”的阶段 , 她会加班到晚上9、10点;每三四个月一次的“大忙”阶段 , 下班时间会延迟到凌晨1、2点 。
刘文觉得 , 加班是互联网公司默认的“潜规则” , 很难改变 。这与行业特性相关:大众无时无刻不在消费互联网产品 , 相应地 , 大厂员工就得24小时待命 。她也提及了一些员工的低效:很多大厂规定的下班时间 , 与报销打车费用的时间只相隔一两个小时 , 有些人会为了报销打车费 , “混到那个时间点” , 或是将下午可以完成的工作拖到晚上 , 加重了加班氛围 。
企业内部天平的另一端 , 老板们似乎与这些员工站在了对立面上 。员工们热衷于“摸鱼”、“内卷”、“躺平”的同时 , 老板们爱聊“奋斗” 。
一家创业公司的CEO最近频繁直面员工的负面情绪 。业绩在快速增长期 , 公司也在招人 , 但招聘需要周期 , 员工们的工作量成倍增加 。一天晚上11点开会时 , 一名员工情绪爆发 , 说“太累了 , 不想干了” 。他不能理解 , “员工承担的任务越多 , 他的历练也越多 , 成长得更快 , 收入也更高 , 为什么不能接受?”
他花了一个小时与这位员工沟通 , 会议被拖延到凌晨1点 , “我也在加班啊 , 不是只有你累 。”
良性的企业与员工的关系 , 应该是共同成长 , 工作若以消耗生命为代价 , 则是得不偿失 。但很多时候 , 员工没得选 。中国互联网行业在过去数年间得以高速发展 , 与“996”密不可分 。每个大厂人都像坐上一辆高速列车 , 上去了就停不下来 。
工作近一年后 , 陈桦在没有找好下家的情况下 , 提出离职 , 因为“实在是太累了” 。为了挽留她 , 领导把她调去另一个更清闲的岗位 。现在 , 她每天晚上8、9点下班 , 可以花两个小时打游戏 , 还能去家旁边的饭馆吃饭 。她感到自己确确实实是在生活 , 而不是在大工厂里 , 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。
袁月今年毕业 , 没有给任何一个互联网公司投递简历 , 最后找到了一份体制内的工作 。她听说 , 同级一个同学因为工作压力太大 , 拒绝了快手的offer , 选择延毕一年 。
字节员工杨音则期待更为灵活的解决方式 , 如允许员工选择是否拿周末时间换钱 。“让情愿赚钱的人加班 , 想要个人生活空间的人双休 , 或许是缓解争吵的良策 。”
今天 , 中国互联网行业已经发展成熟 , 到了可以改善员工工作环境的阶段 。字节跳动、快手、腾讯的尝试证明了这一点;但放眼中国广袤的商业土壤 , 这些尝试或许连萌芽都算不上 。
(应受访者要求 , 文中徐林、杨音、袁月、陈桦、刘文、张志均为化名)
作者为《财经》采访人员和实习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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