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奇墨,死里逃生|百家故事( 五 )


周奇墨,死里逃生|百家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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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《人物》:你觉得你的作品,最终想要表达的东西是什么?周奇墨:最终想要表达的东西……我不知道,我觉得这个是不是得别人给归类啊?《人物》:石老板真的给你归类了一句。周奇墨:他说了什么?《人物》:他觉得,你的很多作品是对都市中产阶级的媚俗的、虚荣的、趋炎附势的消费主义的调侃和嘲讽。周奇墨:哈哈哈哈哈,领导真能整词儿。我希望我的脱口秀就是怀疑吧,怀疑我们生活的合理性,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当作理所当然。包括我们的生活方式,生活场景,我们的消费主义,趋炎附势的消费主义,不要毫不怀疑地去接受它。《人物》:但观众可能更需要确定——一个确定的态度,一种鲜明的观点,而你的表演经常比较温吞,你怕冷场吗?你的信念从哪里来?周奇墨:有时候你知道你讲的这个事不是为了逗观众笑,你讲这个事是因为你想讲,想表达,如果这个比重大一点,在舞台上哪怕冷场了,你也没有那么尴尬,因为会觉得这是我想说的,我就想这么干。但如果这不是你很想讲的,大家又没笑,你就觉得自己很傻,就想我为了谁啊。前一种情况冷场,你最起码知道,哥们儿自我表达了。《人物》:还可以自我安慰一下?周奇墨:对,哥们儿自我表达了,哥们儿这场演出,献给自己的。这么安慰自己,你要有信念感。如果纯为了观众,违背你自己的意愿去创作,那你讲的观众不笑,你就觉得,呦,我为了谁啊,像自己出卖了自己一样。《人物》:现在会有纯为观众写的段子吗?周奇墨:其实是一个比重问题,每一个段子都是这样,都有为观众而写和为自己而写的比重。《人物》:怎么控制这个比重?周奇墨:在前期,包括现在,我想的还是照顾观众多一些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从自己出发更多一些,照顾自己的比重更多一些,那个时候就是艺术家了。如果做成艺术家,其实是跟观众达成了那种沟通,是一个非常偶然的事情。《人物》:别人觉得不好笑,和没能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,哪个更让你觉得可怕?周奇墨:肯定是没能表达自己想表达的更可怕。我肯定是要找一个中间点,非常非常窄的交集,自己想说的,观众想听的,好笑的,这三者中间圈出一个非常小的交集,每次演出都是不停去找这个交集,它非常小,现在越来越小。5《人物》:刚才我们谈到笑表达善意,之后呢,它还能给人带来什么?周奇墨:有时候,感觉你给观众带来的笑,超出你的预期。我听过观众说,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笑过了,今天来看你的演出,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,脸都酸了,嗓子都哑了,说得很夸张。你会觉得这场演出只是众多演出中的一场,如果稍稍没有那么卖力,稍稍松懈一点,居然就会毁掉一个人几个月来唯一的一次大笑的机会。我身上责任怎么还挺重的?就更不能轻易敷衍任何一场演出。现在我们很多的笑,都是一种苦笑,苦中作乐的笑。笑也跟着非常的快餐化,能让你回味的笑不太多。网上刷到很多东西或者短视频,能让你当场笑出来,但是立马就忘掉,你的笑非常的短暂,就像一个止痛药,但是它只止一分钟的痛,你刚吃下去,马上就排泄掉。更好的笑可能是让你看完以后,感觉一扫我之前的疲惫,并且能够让你之后的日子,有的时候突然回想起来还能让你笑。我们现在是缺少这样的笑。我当然希望能带给观众这样的笑,但是它很难,可遇不可求。《人物》:这两年因为疫情,一切都变得很不确定,连笑本身都变得很珍贵。周奇墨:演出动不动就被取消了,才发现原来一场演出也是那么脆弱。北京疫情刚结束时,我第一次演出,观众不多,好像就来了二十几个人,但那个感觉很奇妙。在那个小屋里,跟那二三十个人坐在一起,感觉我们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幸存者,感觉我们死里逃生,到了这里,终于可以继续之前的活动,就是我做一场喜剧演出给你们看。《人物》:人和人之间的那种交流呢,变难了吗?周奇墨:我觉得变难了。有一次我去看一场英文开放麦,里面有个国外演员,我跟他打招呼,本来想握手,他说,不用不用,碰一下胳膊肘。我第一次跟人握手被拒绝。也是我第一次突然意识到生活方式不一样了。是个非常小的事情,不知道为啥,那个举动一直在我心里。我突然觉得,我们开始有距离了。可能大的环境也是,舆论环境也是,大家先默认你是敌人,你要证明你是我的朋友,我才接纳你成为我的朋友或者我阵营的人。他不会预先认为你的初衷是好的,你的目的是好的,他一定是先预设你是杠的,你是跟我立场不一样的。《人物》:这些会限制或者影响你的创作吗?周奇墨:我在台上能讲出一个是一个,就是这种感觉。不去想哪些在台上不能讲,哪些能够突破这些限制,不会这么想,这么想的话,你会非常痛苦,因为你一直在收到负反馈。环境就是这样,每一个能上台的段子对你来说都是一种胜利,都是取得了进步,这样想还能让你快乐一些。《人物》:你刚开始的时候,肯定不会这么想吧?周奇墨:那当然了。《人物》:从线下走到线上,走到综艺的评价体系中去,你的创作、你面对的评价和风险都有所改变,你需要跟过去的自己和解吗?周奇墨:我是有一个转变的,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弱小。曾经看到一篇文章,里面有一句话叫形势比人强,我一下顿悟了。这么长时间来,你自己内心暗暗的那种较劲,我怎么这也不能讲,那也不能讲,喜剧不应该是这样的,喜剧应该怎么怎么样,那种较劲,现实中你又较不过,你一直在拧巴的情绪里。直到读到那句形势比人强,突然放下了,原来胳膊拧不过大腿,我要顺应大势(笑)。之前总是抱着这种改变的想法,甚至想要通过喜剧去改变社会的期待,把脱口秀赋予太多、太重的意义。总想着说,我的脱口秀如果能多聊一些社会话题,聊一些大家可能觉得敏感一点的话题,时间长了,大家不就脱敏了?这个问题不就慢慢朝着解决的方向去发展了?我们能说它,有的时候是第一步,然后才是认真地讨论它,我先用喜剧的方式把它说出来。后来自己的认识也会有些变化,觉得可能做不到那些。你很难去用这个东西去教育别人,好像没有什么资格,也没有力量。它有时候只能是一种反应,是你的想法跟大众想法的一种激荡,这种激荡有可能是100%契合的,也有可能有50%契合,剩下50%发酵成别的东西。总归,都是要面临大众的意识形态。《人物》:脱口秀这种形式能满足你的表达吗?它的限制很明显——只能让人笑。周奇墨:如果要让人笑,先天就排除一些素材,也排除了一些处理素材的方式,它变成一条比较狭窄的路,你没有办法展示太多维度的情感状态,也会让你的演出变得危险。你在舞台上流露出真正的悲伤,真正的愤怒,真正的沮丧,这个东西观众能不能接得住?你让观众在现场开始反思,那个状态你能不能接受得了?观众一旦在演出中产生思考,一般这个演出就要冷掉了。有人说,演员无法教给观众新东西,我认同。脱口秀是有限制的,但我想,除了脱口秀,我可能也不会再表达啥。脱口秀给我这种既想表达一些,同时又没有什么太多可表达的人一个挺好的途径。如果我说的这些话不是喜剧,就是一篇非常无聊的、一个人人都能说出来的演讲,没有什么价值,而喜剧给一个没有文化的人营造出一种有文化的错觉,让别人觉得你看问题挺透的,挺有文化的,其实你就是因为没有文化,才通过喜剧把它包装起来。《人物》:你希望脱口秀除了笑,还能带给人们什么?周奇墨:看完以后,自己也变得豁达一些,会发现原来有些痛苦这些演员也在经历。演员拿到台面上来说,会让观众的痛苦减轻一些。有的时候,脱口秀能够把一个事儿给消解了,让人面对它的时候,不再有那么重的心理包袱,活得轻松一点。(封面服饰:ERDOS落日橘羊绒针织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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