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钱红丽：初春的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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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雨水节气过后 ， 阳光变得明亮起来了 ， 眼前仿佛晃动着无数锡箔 。 风也起了变化 ， 吹在脸上细细茸茸 ， 宛如温柔抚摸 ， 不比寒风那么急切扫脸 。 眼界里 ， 一切澄澄明明的……枝头鸟雀喧喧 ， 唯有斑鸠的鸣叫暗哑低徊 ， 如若中提琴的音质 ， 伤感荒寂 ， 听得久了 ， 叫人起了远意 ， 总会想起空山淡薄 ， 古寺倾圻……洗菜时 ， 自来水不再寒凉 ， 一切欣欣然的 。 阳台上一株月季 ， 一夜间冒出芽尖尖 ， 乌紫紫的 ， 仿佛可以掐来吃 。
二
我喜欢在小区里逡巡 ， 查看黑铁一样的各样果树有无萌发 。 杏李桃 ， 星辰一样密集的花骨朵 ， 同样是一夜间生发出来的 ， 令人惊奇 ， 仿佛一场暴动 。 樱桃树上 ， 遍布花蕾 ， 一日日地鼓涨起来了 。 碧桃 ， 永远是矮壮的树种 ， 满枝蓓蕾大如黄豆 ， 吹弹欲破——昨夜略微一场微雨 ， 今晨“砰砰砰”一声声 ， 所有花苞齐簇簇就把自己敞开来了 。 碧桃开起花来 ， 向来一股痴气 ， 好比一个胖子睡得太沉而鼾声四起 ， 一声迭一声盖过黑夜 ， 连春天都也招架不住了 。 确乎没有哪样花比碧桃开得如此高歌猛进 ， 万花怒绽 ， 隔着几里 ， 似可听闻声响 。 由深红而浅红 ， 似月下潮汐 ， 一波一波涌动 ， 也像过年时爆竹被点燃 ， 噼噼啪啪 ， 满地碎金 ， 一年年周而复始 ， 有亘古如斯的热闹 。
三
同样一场微雨 ， 辛夷顶破毛茸茸的外壳 ， 举出一小群白花来 ， 浮在春夜里 ， 像河灯 。 辛夷开在深山 ， 开在水边 ， 都好 。 每日骑车经过一片湖 。 到了春天 ， 总见几株玉兰开着淡粉的花 ， 水波一送一递间 ， 恍如中国山水画的皴皱 ， 倒映着浅粉花影 ， 有急速飞逝的美 。 春水曾被称之为桃花水 ， 并非荡漾 ， 也非潋滟 ， 倒比较接近日本古寺门前的枯山水意境——春风细如发 ， 一点点爬梳着 ， 纵然逼窄 ， 却也叫人望见了浩渺无垠 。 春风萧萧霏霏的 ， 一刻不停地吹 ， 湛蓝的湖面随着风势 ， 变幻万端 ， 一忽儿雨点皴 ， 一忽儿披麻皴 ， 一忽儿又是卷云皴了 。 一个人在初春的湖边 ， 可以坐很久很久 ， 独自欣赏风行湖面的画意 。 这眼前一切 ， 仿佛来自旧时代的画 ， 是马远的 ， 也是黄公望的 ， 也可能是沈周、石涛的 。 偶尔 ， 春风吹得急迫些 ， 湖面呈现的便是大斧皴、小斧皴了 ， 似可将春天的一切席卷而去 。 慢慢地 ， 春风渐止 ， 湖面有了平畴野畈的广阔 ， 春水一如和田玉般碧蓝 ， 仿佛新生 。 总归是到了春天 ， 自然万物一齐活过来了 ， 纵然板结了一冬的泥土 ， 也渐已苏醒松散；人的筋骨 ， 也不再僵硬 ， 总喜欢出去走走 ， 仿佛初生 ， 眼界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。
四
距家不远 ， 有一条小河 ， 河畔无数春梅 。 年年初春 ， 云蒸霞帔……整座城市的人 ， 一齐拥来了 ， 颇为喧闹 。 我不太喜欢 。 看花 ， 最好一个人 。 白梅最美 ， 美在雅淡 。 元人胡奎有一句诗：分明一片黄昏月 ， 留向禅床伴寂寥 。 对 ， 白梅美就美在寂寥上 ， 避开人世喧闹 ， 与黄昏的月一起沉入深夜 。 春夜的月 ， 同样寂寥 ， 像波格莱里奇弹奏的钢琴小品 ， 孤清无匹 。 春夜的月 ， 也似龚贤的画 ， 一人一石一树 ， 世间的山河流云 ， 俱为萧瑟 。 春天的月 ， 望久了 ， 还是寒凉的 ， 偶尔包裹一层光晕 ， 并非松花黄 ， 而是枯黄 。 王维写：月出惊山鸟 ， 时鸣春涧中 。 表达的并非鸟的心境 ， 而是指一个深山久居的人太过孤独 ， 忽为月光所惊着了 。 人也只有寂寥之时 ， 方能觉知四时节候的变化 。 人也只有孤独之时 ， 才能眺望繁星孤月 ， 领略星挪辰移的奥秘……
五
一片枯草地 ， 匍匐一株蒲公英 ， 隔几日 ， 忽然撑起一把小黄伞 ， 颇似幼童调皮的眼 ， 骨碌碌在风里转 。 开成一片宝石蓝的 ， 永远是阿拉伯婆婆纳 。 野豌豆、菟丝子们始终收敛着腰身开花 ， 仿佛沉思 ， 仿佛低吟……小区池塘边 ， 柳树七八株 。 春风细拂 ， 柳泛酥色 ， 一霎时生动起来了 ， 是杨万里的诗——柳条百尺拂银塘 ， 且莫深青只浅黄 。 初春的柳色 ， 需站远了看 ， 那一缕缕深青浅黄 ， 如雾如烟 ， 如一册书页泛黄的《金刚经》 ， 如梦幻泡影 ， 如露亦如电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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