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牙泉|吴佳骏:记忆中的敦煌( 二 )


如此艰辛的轮回 , 会不会使他们的灵魂 , 也像跑动的风沙一样 , 躁动不安?


戈壁滩上 , 风沙漫卷 。 坐在车内 , 听见四面八方飞来的砂粒 , 击打在车窗玻璃上 , 如玉石碎裂 。

司机三十多岁 , 是个驾车好手 。 她常年在这片滩地上往返 , 接送游客 。 她熟悉这片戈壁滩的脾性 , 就像熟悉这里的季候 , 把一辆桑塔纳轿车开得轻车熟路 , 左右逢源 。 她说:“我闭着眼 , 也知道车行驶的方向 。 就像我用耳朵 , 能听懂风的语言 。 ”
车 , 在玉门关停了下来 。
历史在这里凝固了 , 我宁可把玉门关想象成历史长河里的一个化石标本 。 那样 , 它或许会受到更多的保护 , 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, 孤零零的 , 耸立于戈壁滩狭长的砂石岗上 , 成为一个风化严重的土墩遗迹 , 与南边的盐碱地遥遥相望 。
我近身 , 朝玉门关西、北两道门里瞅 , 梦想能发现几个两千年前的马蹄印 , 或者 , 一款从西域和田辗转塔里木盆地 , 经此门输入中原时遗失的美玉 。 但我再一次被自我的臆想弄得迷离和惶恐 。 我看到的 , 是繁华落尽后的苍凉和寂灭 。
人去了 , 门犹在 。
无人通行之门 , 进出的 , 只有风和岁月的影子 。
玉门关前 , 不知是谁 , 搁了把椅子 , 供游人留影之用 。 椅子旁立一石碑 , 上刻飘逸行书:“黄河远上白云间 , 一片孤城万仞山 。 羌笛何须怨杨柳 , 春风不度玉门关” 。
我和朋友摸摸那把椅子 , 都没敢坐上去 。 我们怕一坐上去 , 就会陷入历史 , 出不来 。


绕玉门关西侧 , 驱车向南 , 直达阳关 。

车上 , 司机为我们朗诵起王维的诗句:“劝君更进一杯酒 , 西出阳关无故人” 。 朋友赞其涵养深厚 , 格调高雅 。 女司机羞红着脸答道:“不敢跟你们文化人比 , 浅薄得很 , 浅薄得很 。 ”说完 , 她笑了 。 我和朋友也相视而笑 , 笑得很舒心 。 后来 , 我们才知道她是个诗歌爱好者 , 偷偷地写过不少的诗 , 但从未拿出去发表 。 她说:“我写诗 , 不为发表 , 只为让枯燥的生活 , 诗意一点;让平淡的人生 , 美丽一点 。 ”这回 , 该轮到我和朋友羞愧了 。 她的文学心态 , 以及价值取向 , 让我们这些成天与文学打交道的人 , 自愧弗如 。
阳关博物馆 , 似一个方形四合院 。 院内植物 , 一半淡黄 , 一半浅绿 , 很有层次感 。 低垂的屋檐 , 遮挡了光线 , 加之游人稀少 , 把整个场馆衬托得寂寥 。 惟院中张骞骑马西行的浮雕 , 雄姿英发 , 气吞万里如虎 。
博物馆右侧 , 开一大门 , 此门即是阳关关口 。 关口的那边 , 便是通往西域的方向 。 关口处 , 一中年男子 , 身披盔甲 , 腰佩长剑 , 假扮成古时戍卒模样 , 向游人发放“通关文牒” 。 其仪态威严 , 刚正不阿 , 却又憨态可掬 。 旁边 , 两个游人 , 宽衣解带 , 换上工作人员早已备好的官服 , 戏充汉武大帝和骠骑大将军 。 看他俩高举令旗 , 指挥千军万马的英姿 , 真有做了帝王将相的豪迈与霸气 。
出关 , 秋阳杲杲 , 长风烈烈 。 荒芜戈壁之上 , 一座残败烽燧当风而立 , 远远看去 , 仿佛短兵相接后 , 遗留在沙场上的一处伤疤 。 伤疤上 , 刻着热血男儿的壮志豪情 , 刻着寂寞心灵的思乡情怀 , 刻着生死之交的兄弟情谊 , 刻着楚楚动人的爱情传说……
烽燧之下 , 一条碑林长廊 , 逶迤如龙 , 横卧在丝绸之路的起始线上 。 碑石各具形状 , 上刻古今名人缅怀、凭吊“阳关遗址”的诗词 。 朋友啪啪按动相机快门 , 试图将碑石上的诗句 , 悉数藏入相机 , 据为己有 。 对美的贪恋 , 使他自己也成了美的化身 。
伫立凉亭 , 极目天涯 , 丝绸之路尽收眼底 。 凝神中 , 我仿佛看见一列列驼队 , 沿着丝绸之路慢慢西行 。 西路上 , 玉佩当当 , 璎珞煌煌 , 羌笛悠悠 , 驼铃声声 。 上演着一幕千年前的繁华盛旅 , 那该是怎样一种文化与宗教的大繁荣 , 大融合呢?
一老妪牵着一匹枣红色马 , 来到我跟前问:“骑马吗?” 。 我有些胆怯 。 老妪大概识破了我的心思 , 她抚摩着马身说:“别怕 , 只要你骑上它的背 , 就是它的主人 , 它会很温顺的 。 ”我壮着胆爬上马背 , 老妪一拍马腿 , 那匹枣红色马绕着阳关奔跑起来 。
西风古道 , 金戈铁马 。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久经沙场 , 骁勇善战的将士 , 在战场上快意恩仇 , 血溅黄沙……
策马扬鞭中 , 我找到了自己精神的疆场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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