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让中国睁开“天眼”看穿星辰

FAST研制者用青春铸就科技重器  
让中国睁开“天眼”看穿星辰 
如今 , 最早连接“中国天眼”梦想和现实的科学家南仁东已经故去 , 而与南仁东一起见证FAST从无到有的年轻人则继承了他的衣钵 , 坚守在西南深山之中 。 当从太空传来的电磁波落在群山环抱的大窝凼里 , 这群平均年龄30多岁的年轻人要从这个万籁俱寂的地方 , 让中国睁开“天眼”看穿星辰 。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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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年前 , 31岁的博士毕业生姜鹏拎着行李 , 来到贵州省平塘县一个名为大窝凼的喀斯特洼地 。 当时的他很难想象 , 眼前不通路、不通电、几乎与现代文明隔绝的大窝凼 , 会建起全球最大、最灵敏的单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“中国天眼”FAST——一个全球天文学家都梦寐以求的科研装置 。  
那时的FAST , 在很多人看来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:口径500米 , 面积相当于30个标准足球场;其“目光”所至 , 更是能“看穿”130多亿光年的区域 , 那将无限接近宇宙边缘 。 相应地 , FAST挑战之大 , 可以突破传统望远镜极限能力;建设条件之苦 , 苦到没几人愿意来实现这份梦想 。 包括姜鹏在内的年轻博士 , 最初也一度怀疑这个项目“会不会是忽悠人的” 。  
2016年9月25日 , “中国天眼”FAST落成启用 , 名噪一时;2020年1月11日 , “中国天眼”通过国家验收 , 投入运行 , 其综合性能是世界其他大型射电望远镜的10倍;2021年3月 , “中国天眼”已发现340余颗脉冲星……再也没有人怀疑大窝凼里也能实现梦想 。  
如今 , 最早连接“中国天眼”梦想和现实的科学家南仁东已经故去 , 而与南仁东一起见证FAST从无到有的年轻人则继承了他的衣钵 , 坚守在西南深山之中 。 当从太空传来的电磁波落在群山环抱的大窝凼里 , 这群平均年龄30多岁的年轻人要从这个万籁俱寂的地方 , 让中国睁开“天眼”看穿星辰 。  
起点  
姜鹏、潘高峰、岳友岭、于东俊、孙京海、甘恒谦、钱磊、姚蕊、李辉……他们是“中国天眼”青年力量的代表 , 他们的青春几乎都是在大窝凼里度过的 , 每个人与FAST的故事起点 , 就是南仁东——FAST最早提出者之一 。  
1993年 , 在日本东京举行的国际无线电科学联盟大会上 , 与会科学家提出要在全球电波环境恶化到“不可收拾”之前 , 建造新一代射电“大望远镜” 。  
以时任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副台长南仁东为首的中国天文学家 , 在会上提出一个大胆的方案——在中国境内建造大型单口径射电望远镜 , 而当时中国最大的射电望远镜口径只有不到30米 。  
当时一个外国友人向南仁东发问:“你知道500米有多大吗?”他一下子被问住了 , 因为500米在大多数人心里只是一个数字 。 南仁东说 , 这是他一生遇到的最好的一个问题 。  
【|让中国睁开“天眼”看穿星辰】口径500米 , 其面积相当于30个足球场、8个鸟巢体育场 。 建造FAST , 要找一个天然的洼地 , 远离大城市、射电干扰小的地方 。 其间 , 南仁东走过数十个窝凼 , 周边县里的人几乎都认识他 。  
2009年 , 姜鹏博士一毕业 , 就加入了FAST 。 他刚到单位报到 , 就被车拉到北京密云 。 几个博士疑惑 , “我们以后不会就干这个吧?” 
同年 , 负责观测规划和数据格式技术支持的钱磊 , 也加入FAST项目 。  
没过多久 , 他们被拉到FAST的台址 , 那是“中国天眼”的“眼窝”所在 。 有人感慨道 , 未来 , 神秘的天文发现将从这里诞生;也有人感慨 , 他们所有人的青春 , 都要围着这口“大锅”转了 。  
那时 , 刚参加工作3个月的于东俊去现场进行FAST首级控制网稳定性监测 , 需要在4个山顶上放置设备采集数据 。 那是他第一次去山清水秀的贵州 , FAST诞生地的神圣画面在他脑海中幻想了无数遍 。  
“可到了现场 , 才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, 吃住就在建筑工地搭建的临时板房里 , 身上布满了蚊虫叮咬的红包……”于东俊说 。  
大窝凼被丛林覆盖 , 极其陡峭 。 第三天 , 于东俊背着30多斤的设备去现场采集 。 山坡上有一个高4米的大石头 , 他抠住石头缝隙 , 身体重量压向左侧准备发力 , 但没想到借力处由于长年风化已接近脱落 , 身体瞬间失去重心 , 他顺势抓住一个树枝 , 落到大石头下仅10厘米宽的落脚地…… 
“如果没有树枝 , 身后便是10多米高的深渊 。 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。 ”于东俊说 。  
从1994年选址到2016年FAST正式建成 , FAST团队用了整整22年 。  
姜鹏有时开玩笑说 , 南仁东先生挖了一个大“坑” , 把100多人都装进来了 。 也正是这100多人 , 把大窝凼变成了一个现代机械美感与自然环境完美契合的工程奇迹 。  
第一  
FAST的设计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 , 所有难关都只能靠自己 。  
“中国天眼”的设计不同于世界上已有的单口径射电望远镜 , 这首先体现在“视网膜”和“瞳孔”的设计上 。 “视网膜”指反射面 , “瞳孔”指馈源舱 , 即放置接收宇宙外信号装置系统的舱体 。  
作为世界首创 , “中国天眼”的“视网膜”是主动反射面 , 可以改变形状 , 一会儿是球面 , 一会儿是抛物面;“中国天眼”的“瞳孔”也更为“灵动” , 采用全新的轻型索驱动控制系统 , 可以改变“瞳孔”的角度和位置 , 有效收集、跟踪、监测更丰富的宇宙电磁波 。  
40岁的潘高峰在FAST团队的一项重要工作 , 是负责大跨度柔性六索并联机器人的研制及建设:一个30吨重的馈源舱 , 要利用6座铁塔支撑6根钢丝绳悬吊 , 通过同步收放钢丝绳 , 拖动馈源舱在直径为206米、高约140米的球冠面内进行运动 , 实现48毫米的定位精度 , 姿态角小于1度 。  
“匪夷所思的精度控制 , 这在世界上绝无仅有 。 ”潘高峰和团队成员研制出耐10万次弯曲疲劳寿命的动光缆 , 这个成果达到了相关标准的100倍 。  
潘高峰时常慨叹:在FAST的建设过程中 , 经常会遇到“山重水复疑无路”的绝境 , 但有时也能享受到“柳暗花明又一村”的喜悦 。  
创新的过程中 , 没有人能给年轻人一个标准答案 。  
2005年 , 孙京海还是南仁东的研究生 , 便加入FAST团队 , 参与馈源支撑系统的仿真和实验研究 。 在工程建设期 , 他多次分享仿真经验方法 , 这一从未被尝试的方法受到了质疑 , 他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是:你如何证明自己的仿真结果是对的? 
苦于没有原型的实践验证 , 孙京海没法证明自己的方法 。 后来 , 他有机会承担了控制系统调试的任务 , 为了尽快实现控制指标 , 他重写了几乎全部核心算法代码 , 五天五夜的调试 , 就为了证明自己的方法是对的 。  
验收当天 , 所有指标一次通过 。 孙京海说:“那一晚才是睡得最香的 。 ” 
2017年10月10日 , 在北京中科院国家天文台的办公大楼里 , 由FAST捕获的首批脉冲星信号第一次向外界展示:“嘟呜嘟……嘟呜嘟……”“嘟……嘟……”这是来自1.6万光年外和4100光年外的脉冲信号 , 像成年人的心跳 , 短促而有力 。  
这两个声音 , 让中国实现“零的突破”:我国自主设计制造的天文设备第一次发现脉冲星 。 享誉世界的澳大利亚帕克斯射电望远镜的科学主管乔治·霍布斯评价:这是国际天文学界目前最令人激动的事件之一 。  
情怀  
说起FAST当年勘查台址 , 潘高峰想到这样一个画面:那时 , 南仁东常和年轻人一起 , 在没有路的大山里攀爬 。  
在最陡峭的一个山顶前 , 大家都劝时年65岁的南仁东在山下等着 , 看完结果向他汇报 , 他却要和大伙儿一起上去 , 看看实际情况 。  
那一年 , FAST遇到了一次近乎灾难性的波折 , 即索网的疲劳问题 。  
姜鹏记得 , 那时他们从市面上买了大概数十根钢索进行实验 , 却没有一根能满足要求 , 于是他们不得不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钢索疲劳性能实验研究 。  
索疲劳实验枯燥、耗时长 , 在北京、武汉、广西等国内不同地方开始实验 , 两年多的时间 , 这群年轻人把FAST最严重的一次技术风险给解决掉了 。  
43岁的甘恒谦负责FAST电子电气设备的运行和维护 , 在他看来 , FAST团队就像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队伍 , 以南仁东为代表的老一辈科研工作者坚持自主创新 , 新人一代代地跟上 , 攻克了众多FAST建造技术难题 , 把一个朴素的想法变成了现在的“中国天眼” 。  
在这支队伍里 , 挑战权威是被允许的 。  
37岁的姚蕊曾面临馈源舱超重问题 , 馈源舱接口多 , 设计输入多 , 为了确保整个馈源支撑系统的安全性 , 馈源舱的重量阈值是30吨 , 而馈源舱的详细设计一度重量超标到34吨 。 一个颠覆性的想法推翻了馈源舱设计方案 , 将馈源舱的圆柱体变成了“钻石三角形” 。  
这意味着前期的工作都被推倒重来 。 姚蕊拿着方案给南仁东看 , 心里忐忑 。 南先生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, 过了一会儿道 , “好像也不难看” 。  
就这样 , FAST的外形与布局被重新设计 。  
直到现在 , 姚蕊都不知道当时南仁东觉得“钻石三角形”的馈源舱是好看还是难看 , “但他让我们做了新的尝试 , 让我们坚持做对的事情 。 ” 
2016年9月 , FAST项目落成 。 但南仁东知道 , 项目落成远远不是结束 , 而是新一轮挑战的开始 。  
“中国天眼”直径500米 , 却要实现毫米级的精度 , 难度相当大 。 他带领的这批年轻人还要在漫长的时光里 , 在大窝凼与技术做斗争 , 与寂寞做斗争 。  
曾有人问潘高峰 , 像你们这种单位 , 挣钱少 , 出差多 , 也顾不上家 , 为啥还待在这儿?当时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, 只是觉得在这儿工作氛围舒心 , 干的活儿也非常感兴趣 。  
直到后来 , 他听到一个词——“情怀” 。 在他看来 , 这个词很准确地形容了他们这群人 。 他们身上有着深深的“科研情怀” , 因此才能耐得住寂寞、坐得住板凳 , 能在大窝凼坚守下去 。  
接力  
如今 , 大部分亲历者已经记不清FAST最初建设时有多苦 , 他们在记忆里拼凑出当时的画面:那时没有板房就睡帐篷 , 被褥里可以挤出水 , 有人起了一身的红疹;水质不好 , 没法洗澡 , 只能拿毛巾擦一擦 , 有时一待就是20多天;有了板房 , 雷雨天一来 , 一个雷电下来 , 好多设备就被雷击坏了 。  
姚蕊参加FAST项目已经将近16年了 , 青春的年华都奉献在了大窝凼 。 她说:“能参与这样科技重器的建造 , 不枉少年 。 ” 
在姚蕊看来 , 年轻时就要抛开世俗欲望 , 要立大志入主流 , 上大舞台做大事 , 做对个人和国家发展所需的事情 。 她庆幸自己能将个人爱好和国家需求结合在一起 。  
姚蕊期盼着自己慢慢成长为南仁东先生的样子 , 在这里坚守下去 。  
2021年3月31日起 , FAST面向国际开放 。  
三代人倾注20多年青春的FAST开始眺望宇宙:基于FAST数据发表的高水平论文已有70余篇 , 所发现的脉冲星数量已超过340颗 , 是同一时期国际上所有其他望远镜发现数量总和的3倍以上 。  
12年过去 , 姜鹏已经成为FAST团队的“老人” 。 想想自己从20多岁的小伙子 , 成长为现在FAST项目的总工程师 , 他说:“如果真的有一天 , 我们这群人不能再为FAST作更多贡献 , 我们要学会放手 , 要扶持更多年轻人 , 继续接力下去 。 ” 
在4月22日举行的一场媒体沟通会上 , 姜鹏向采访人员展示了一张团队合影:100多人的团队 , 用了20多年的青春 , 铸就了中国利器 。 如今老一辈的人大多逝去 , 青年一代成为主力军 。  
这张团队照的正中间 , 是南仁东 。  
恍惚之间 , 姜鹏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 , 听到南仁东对他说:姜鹏 , 你在哪儿 , 你给我过来 。 “他永远都那么不容置疑 , 虽然我经常反抗他……” 
中青报·中青网见习采访人员 杨洁 采访人员 邱晨辉 来源:中国青年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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