契丹|陈云发:冯道的避祸之道及其代价( 三 )


冯道在事业上知道满足 , 达到位极人臣、显亲事主便自我“封顶” 。他从不弄权 , 不培植自己心腹党羽势力 , 因而被认为无野心之人 。他在《长乐老自叙》中公开宣布自己的人生哲学为“三不欺”:下不欺于地 , 中不欺于人 , 上不欺于天;遵循“四如是(一个样子)”、“三事”:贱如是、贵如是、长如是、老如是 , 事(尊)亲、事(尊)君、事(尊)长 。后晋出帝(石重贵)时 , 冯道问朝中朋友:我主持政事、国务 , 外边有什么反应?朋友说:毁誉参半 。冯道淡然地说:不赞成我意见说我不好的人 , 恐怕十成之中有九成 。古代仲尼(孔子)那样好的圣人 , 尚且有人说他的坏话 , 何况我这样道德根基浅薄的人呢!所以冯道是个对自己很清醒、很看穿的人 。这种“看穿”也是一种觉悟 。
千余年来学界对冯道的批评、否定有没有道理?我们不能脱离冯道当时所处的时代 , 不能脱离论者自身所处的时代 。如果从冯道所处时代条件出发去分析 , 就会发现 , 他至少实现了两害相较取其轻 , 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在冯道“一仆十一主”的六代十国时期 , 朝野对他始终尊崇有加 。我认为对冯道的评价 , 不妨尊重当时朝野(皇帝、臣僚、百姓等)对他的评价;尤其是那些被他抛弃的政坛人物都不恨他、不非议他 , 今天我们又何必愤愤然地为“六代十国”朝野越俎代庖去否定冯道呢?
后世论者把冯道的“不倒翁”现象视为政治投机、不讲道德、没有气节 。对于这一点 , 冯道自己也没有信心 。《长乐老自叙》中要家人“无请谥号 , 以无德故” , 似乎已预感到身后会有人否定 。毋庸讳言 , 冯道政治上有实用主义;但假如我们冷静地去研究一下“六代十国”的皇帝都是些什么货色 , 就会发现苛求冯道尽忠于那些“旧主” , 不亦太残酷了吗?在“六代十国”时倒确有两位“股肱老臣”为主子尽节 , 一位叫敬翔 , 是梁太祖朱温的谋臣 , 一贯助纣为虐 。虽然最后上吊“殉主” , 但后世并未给他正面评价 , 因为他跟的主子名声太臭 。另一位是后晋的“忠臣”桑维翰 , 为石敬瑭谋反称帝和勾结契丹效劳 , 割了燕云十六州 。后晋亡时 , 桑维翰不肯投降契丹 , 被绞死 , 家产悉被掠 。桑维翰是“从一而终” , 但他所忠的石敬瑭父子却是民族败类 , 这样的“忠臣” , 其“气节”价值何在?
冯道最为史家诟病的 , 是他在后晋时出使契丹的“失节”行为 , 但这次“勾结契丹”事件 , 石敬瑭是主谋 , 又是中原合法皇帝 , 冯道的出使只能算是奉命办事 , 不是叛国投敌 , 所讲的一些“肉麻话” , 也带有被迫恭顺的违心因素 , 他与契丹主还是有距离的 , 内心深处是要回南朝而不愿臣事“戎狄” 。
冯道的评价走下坡路直至被否定 , 是从宋代开始的 , 统治者强调臣下忠君 , 鼓励为王朝尽节 , 有一定的积极意义 , 但这就必然要在伦理、道德上否定冯道频繁换老板的做法 , 冯道的评价必然每况愈下 。范文澜的《中国通史》撰于抗战时期 , 那个时代民族危机深重 , 中华民族处在最危急的时刻 , 媚日、投寇的汉奸横行 , 所以特别需要提倡民族气节 , 不能鼓励认贼作父、卖国汉奸无耻地去迎奉敌寇 。

推荐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