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家|杨念群:生活在哪个朝代最郁闷( 四 )


杨念群:皇帝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个价值凝聚符号,谁是皇帝不重要,但这个位置能够凝聚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等的力量,作为一个象征存在 。皇帝制度是世袭的,世袭就代表了一种文化传承,中国就有了坐标系,也就有了依托 。有了文化传承,有了坐标系,有了依托,读书人才能有一定的位置 。蛮族横行或者流氓当道的时代,读书人岂不是更加没活路?不光读书人,老百姓都没活路 。
还有一点我想谈,今天我们都在谈论代议制 。实际上科举制度就是一种代议制 。我们总是把科举制度理解为考试制度,其实科举不是考试制度,而是一个具有流动性的,相对完善的,能把不同层次的读书人分配到不同的层次来参与国家治理,并推行教化的一项制度安排 。你看,科举的名额按区域分配,每个区域中,谁来获得这个名额呢?自然是士绅阶级和读书人 。他们是地方上的中流砥柱,自然是民意代表的最佳人选 。同时,科举制度是有等级的,秀才、举人、进士层层递进,就如市议员、省议员、国会议员等等 。
秀才是有身份的人,拥有免劳役、见官不跪等权利 。秀才往往是族长或乡里有地位的人,他就是民意代表 。一个秀才上不去了,就会在地方上做慈善,修桥铺路,利用自己的身份给县衙写信,汇报地方上的一些问题 。老百姓也可以通过秀才向上面反映问题 。科举制度被我们自己破坏了,很可惜 。我刚才讲要有文化传承,有坐标系,有依托 。具体说,皇帝、科举这些东西就是文化传承,就是一个民族的坐标系,就是一个国家的依托 。
国历:读书人或者说知识分子究竟应该有什么样的地位?我们放眼全球,号称最自由的美国,知识分子也挺边缘,几乎完全退守象牙塔 。美国的读书人估计也很郁闷 。时代发展到今天,读书人、知识分子呼风唤雨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,即便你到了一个最开放的民主社会,照样被无情地边缘化 。您觉得这是一种悲哀吗?
杨念群:这确实是一个问题,同时也是两个层面的问题 。首先,读书人是否重要有两个标准:读书人,尤其是人文学科的读书人,对国家的影响力在降低,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;另一个标准是读书人内心的满足、自我修养和审美 。只要你自己觉得对,觉得好玩,玩到极致了,谁认可不认可不重要 。其实,只要你玩到极致了,必然被大家广泛认可 。比如钱钟书,钱钟书算是民国遗珠 。我们这个时代已经很难见了 。从长远看,一个时代能留下几个这种人物,就是大福气 。
国历:法国知识分子似乎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知识分子群体,又受政府重视,又受民众爱戴,说个啥都有人听 。法国有点像宋朝,一个比较弱势的二流国家,但过得还挺富裕 。这么一个国家算是知识分子的天堂吧?
杨念群:有道理 。福柯的《词与物》,很难读的一本书,在法国居然就卖了几十万本 。法国才多少人啊?就有几十万人去看一本完全莫名其妙的书 。
法国算是知识分子最舒服的地方了 。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,六十年代的法国左翼势力很强大,政府就把一些知识分子招去献计献策 。法国知识分子非常明白自己的位置,表示说,“我们不会这些,我们就会批评!”我想,知识分子必须在社会上扮演自己适合的角色 。这个角色就是与政府若即若离,与民众保持距离 。直接介入政府就变成了幕僚,过分亲近民众就沦为了公知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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