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大饥荒|寻找大饥荒记忆的“85后”( 二 )


三年饥荒,便是“空白” 。土改、文革等题材相继进入电视剧、小说,1942年的饥荒也拍成了电影,1959年开始的那场饥荒在文化产品乃至公众议题中却鲜有出现 。许多孩子甚至压根不知道这个时期 。
这位喜欢将镜头对准红卫兵、流浪艺人、草根农民的独立纪录片导演,决定做些什么——“如果失去了对历史的观照,是年青一代最大的悲哀” 。
2005年,他曾发起村民影像计划,来自全国的10个村民获赠摄像机,用于拍摄一切令他们感到有趣的议题,如村民选举等 。村民们第一次透过镜头,表达自己的“声音” 。吴文光决定延续这一方式 。他开始鼓励学生,返回乡村,挖掘三年饥荒的历史 。“草场地”工作室随之成立 。
在父辈的记忆里
2010年,包括郭睿在内的首批二十余名参与者回到各自的村庄 。
出发前,年轻人对于村庄并不了解,关于历史的知识也少得可怜 。参与者罗兵曾求助历史课本,却只发现了寥寥几十字:“自然灾害严重,苏联政府又背信弃义地撕毁两国合作协议 。这一切造成国民经济自1959年至1961年的严重困难 。”
这几乎是所有参与者最初对这一时期的共同认识 。邹雪平说:“老师一直这样教,也从没意识到是否该追问更多 。”
而当细节在这些年轻人面前展开时,郭睿也无意中得知自己家庭的另一面:自己的爷爷,在饥荒时曾是生产队长,打过人,作过恶 。
郭睿有些不能接受 。爸爸曾告诉她爷爷是军人,上过朝鲜战场,刚正不阿,一辈子都为国家工作 。
“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。”这个25岁的女孩迫切想要知道:爷爷为何打人?她翻遍了家乡临颍县的县志,却很难找到相关记载 。读了七年历史的她最终决定回到乡村,和村里每个老人聊天——用“最笨的方法”,拼凑爷爷的形象 。
郭睿还找到父亲 。父亲当时沉默了,拒绝作答 。
在计划组织者吴文光看来,这群年轻人需要打破长久以来对历史的偏见与误解 。“他们父母的记忆是被整理过的 。孩子必须要跨过他们,作为孙辈去拼凑其祖辈的历史 。”吴文光说,“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甚至永无休止的愚公移山式的动作 。”
正如吴文光所说,伴随着采访,这群年轻人震惊于苦难细节,也开始自省对历史的淡漠 。
最先被参与者邹雪平记录的,是关于食物的记忆:谷糠、树皮、水草、井绳、观音土……最艰难的时候,村里的榆树皮全被剥光,连榆树叶也没有了;苦涩而干燥的食物堵塞了人们的肠道,拉不下屎,只能用手一点点抠出来,或是喝有毒的蓖麻子油,腹泻到脱水甚至痉挛 。
人们也因为粮食而相互告发、怨恨或折磨 。一对饿晕了的父母为了省口粮,将4岁的孩子扔在屋外冻死;一个老人偷菜被发现,害怕批斗,把手脚捆起来,跳了池塘;村里还掀起了一场如火如荼的运动——“打老虎”(找藏粮食的人),私藏粮食的,都被吊在树上毒打 。
出生于1986年的罗兵,回到了湖南茶陵县罗家屋 。采访让罗兵感到惊讶:每个老人都告诉他,村里那三年并未遭受任何天灾,粮仓里有足够的粮食,却不能发给社员,“都是要上缴国家的” 。
王海安也第一次得知了家族的悲剧:年迈的太爷爷不堪忍受饥饿,带着族谱逃离了村子 。而到了1961年,两千人的张高村只剩下八百人 。
老人们的讲述,颠覆了邹雪平对历史的认知——她从未想到平静的村庄下掩埋着如此多的苦难 。她也开始重新定义记忆的作用:“那些老人的故事,应该说出来,它们是历史的一部分 。”
2011年5月,“民间记忆计划”被正式定名 。“有些历史的细节散落在民间,就像岩石一天天风化 。如果不去见证,又将被遗忘、被掩埋 。”吴文光说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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