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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碧姬的爸爸打电话告诉她母亲昏倒了 , 必须马上送医院时 , 碧姬正在工作 。 车程四小时 , 她说搭火车的那段路途她好恐慌 , 不知母亲是生是死 。 她跑步进医院 , 跟着明亮走道上的指示牌走 , 却还是迷路了 。 最后她来到空荡荡的手术房 , 终于见到母亲 , 但母亲已经去世 。 我注意到碧姬在发抖 , 顿悟死亡的冰冷仍存在她体内 。 她像机器般述说 , 她的脑和心没有连接 , 仿佛她告诉我的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。 我发现碧姬和她母亲非常亲密 。 她认真工作、想要有所成就 , 全是为了妈妈 。 每当碧姬碰上什么好事 , 她总是最先告诉妈妈 。 我能看出她很费力想找到表达自我情感的话语 , 一部分的她似乎努力压抑那些话 。 她小心翼翼说了我 , 接着大哭我好想她 , 仿佛说这些话、面对这个事实会将她打碎;但随着她流出的词语和眼泪 , 她发现所担心的破碎其实是个开口、一种释放 。
过了一会儿 , 她带着孩子气的叛逆口吻说:现在安慰我的人应该是妈妈 。 然后瞥我一眼 。 我知道我不能取代她的母亲 , 没人能 。 我知道那种黏住别人不放的感觉很可怕 , 因此学习自我安慰的最佳方式才会如此重要 。 某次面谈 , 碧姬说她前一天像野兽般嚎叫 , 吓到了自己;在我听来 , 却觉得她终於开始丧恸的过程 。 她害怕剩下的人生她都会这么思念母亲 , 妈妈的认可一直是她做每件事的动力 , 如今她对自己的成就再也感觉不到有意义或价值 。 我反复听到她说 , 驱使她成功的是妈妈容光焕发的自豪、满足的表情和充满爱的拥抱 。 现在 , 她无法肯定真正能相信的是什么了 。 对死亡的愤怒仍锁在她心中 , 她不晓得如何走出来 , 那是一股安静的愤怒 。 碧姬没办法踏足曾和母亲一起去过的地方 , 甚至无法经过星巴克、飒拉、她们最喜爱的当地餐厅 , 于是她选择绕道来回避 。 某些音乐能带给她安慰 , 有些则会令她陷入哀伤 。 当她终于入睡 , 却会哭着醒来 。 她必须逼自己起床 , 一想到要面对新的一天就令她畏缩 。
碧姬仍对母亲的死很伤心 , 但她察觉到亲朋好友都认为她现在应该要释怀 , 痛苦理当随着时光流逝而减少 。 他们再也不想和她聊起母亲 , 期望她没事了、恢复常轨、可以快快乐乐地出门 。 她当然办不到 , 导致她疏远了他们 , 一波波可怕冰冷的寂寞不断折磨她 , 让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很疲累 。 碧姬觉得 , 母亲还在时的那个她 , 跟没了妈妈的这个新自我 , 两者之间出现分裂 。 先前存在的旧碧姬 , 已经跟着妈妈一起死了 。 她的丈夫汤姆一直告诉她会照顾她 , 但他无法取代她母亲 。 他越来越泄气──他想要以前的碧姬回来 , 但碧姬很确定过去的自己再也不可能回来 , 新的她又一直对丈夫大吼大叫 。 她一副失去母亲很痛苦 , 她爱怎样、就怎样的态度 , 这覆盖住丈夫可能会有的需求 , 相对也让他很生气 , 没有去呼应她的悲伤 , 使得他们困在这个反复出现的痛苦循环里 。
碧姬形容自己因为悲伤而落入歧途 。 哀悼没有让她成为更好的人 , 反而是带出她内在的怪物 。 我必须帮碧姬整合不同的她 。 她觉得过去的自己已经死了 , 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;我认为母亲的死只是带出一些她从未经历、肯定也不欢迎的性格面向 。 死亡是最大的禁忌 , 人们对死亡的结果──亦即丧恸──有很深的误解 。 我们似乎可以开开心心地谈论性爱和挫败 , 或把我们最脆弱的一面显露出来 , 但一说到死亡便噤声 。 对很多人而言 , 死亡是可怕的、甚至是陌生的 , 因此找不到词语表达 。 这样的沈默让我们变得无知 , 无法响应他人或自身的悲伤 。 我们比较喜欢看见丧亲之人隐藏自己的痛苦 , 会说他们这么坚强真是了不起 。 然而 , 尽管我们试着用一些委婉说法来否认死亡 , 如走了、失去、前往更好的地方 , 严酷的事实却是我们整个社会并没有准备好面对死亡 。 我们被迫对抗这种无法掌控、无能为力的感觉 , 而这和二十一世纪相信医学可以治好病痛的信念相左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