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青年报|义乌“创业生”:在“炮灰”与重生间突围
文章图片
图1/5
义乌工商职业学院雪峰楼教室里正在打包快递的学生
采写/徐杨
这是一座由“直播培训”、“网红基地”、“爆款”、“包邮”、“供应链”等关键词构成的城市 。 在义乌 , 各种年龄的“淘金者” , 都在跃跃欲试 , 期待从火热的电商市场中分羹而食 。
随着创业市场的不断年轻化 , 义乌工商职业学院的“创业学院”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这座城市的电商创业孵化园 。 早在2009年 , 《南方周末》就曾报道这里的“超级毕业生”杨甫刚 , 以及他在校即月入4万的神话——“一个杨甫刚就可以顶40个本科生 , 明年还会顶80个本科生” 。
但正如这座城市瞬息万变的商机一样 , 这所学校“财富神话”标签背后的“创业生”们也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创业市场风向的改变 。
对于眼下的他们来说 , 创业有时像是“一场赌博” , 有的学生甚至将其形容为“一将功成万骨枯” 。 而那些一次次经历失败 , 被动地等待着“算法”和商机垂青的学生 , 才是藏在创业海面之下、未被看见的巨大“冰山” 。
文章图片
图2/5
2020跨年夜 , 在学院直播间里直播的学生
超级毕业生?
2020年的跨年夜 , 义乌工商职业学院雪峰楼创业园里许多教室还亮着灯 。 在这栋楼里 , 无论是学生还是导师 , 每个人几乎都全年无休 。
这座梯形的大楼分为四个区域 , 按照办公、教学、仓库和工作室等功能进行区分 , 但这些“功能”常常被混在一起——教室里也堆满空纸箱 , 两个女生正在其中打包快递 , 而教室的隔壁 , 是两间由学生主导的工作室 。
在另一个区 , “直播室”的货架上 , 摆放着从零食、保温杯到牙刷等各式各样的产品 。 一间直播室的玻璃门上 , 张贴着令人热血上涌的平面广告——“你拥有的能力将会以一敌万超越所有对手 , 你到达的成功将会成为身边人争相传颂和模仿的对象 , 你实现的财富将会撑起你的野心和梦想 。 ” 这是创业学院创业导师曹前创办的MCN机构(注:MCN是为内容生产者提供资源和平台以保障内容持续输出的机构) , 主要来培养学生主播 。 曹前帮助学生们整合资源 , 如对接合作商家、提供设备和资金等 , 并从佣金中抽成 。
在这里 , “学生”与“教师”的角色被淡化 , 他们更像是雇主与员工、对手或伙伴 。 2008年 , 义乌工商职业学院成立了如今“创业学院”的前身“创业学员班” , 成员由校内各个学院月收入达到8000元、或者是淘宝达到四颗钻的“精英”学生选拔组成 , 一个班30人 。
王继华是第一届“创业学员班”的班主任 。 在他眼里 , 优秀毕业生多如牛毛 , 随口一提都是惊人的数字 。 “(每个人)要达到1万的月收入才能毕业 , 但是有的学生一个人就把整个班级30个人都平均掉了 。 ”“我们那个年代 , 在校的时候最多一天卖一两百单 , 他们现在都是(以)千单万单来计算的 , 甚至一天几十万单 。 ”
王继华觉得 , 在扩招的浪潮下 , 学生创业的趋势更是一片向好 。 跟2008年相比 , 现在创业的学生基数至少翻了两番 。 随之而来的还有技术变革 , 学生们不再像从前一样需要“艰苦创业” 。 2016年之前 , 大家都使用针式打印机来打印快递面单 , 2000单要打包三天三夜 。 而2016年起换成热敏打印机后 , 一秒钟可以出三五张 , 一天就能打包1万单 。
学生创业共同的困境是资源不足 , 但有头脑的那部分人总能找到自己的商业门路 。 王继华打开手机淘宝 , 一家以打底裤为主要产品的店铺详情页下是一串小小的灰色数字——在2021年1月的第一天 , 店铺月销量达到“5万+” 。 在王继华眼里 , 这家淘宝店的老板无疑就是本校典型的“超级毕业生” 。
“创业生”们都明白 , 工厂直销的价格是最低的 。 能拿到工厂直销的创业者 , 必然能以无与伦比的价格优势抢占市场 。 但如果没有人脉、没有资源 , 没有动辄十几万的“雄厚”资金 , 很难“进工厂” 。 王继华说 , 这位“学生老板”在校时的做法是 , 先从学长那里拿货 , 从“二道贩子”慢慢做大之后 , 再直接买来布料 , 找厂家代加工 。 在王继华口中 , 如今 , 除了南极人 , 他就是打底裤品类的“老大” , 业绩甚至超过了曾经的“超级毕业生”杨甫刚创办的“妖精可可” 。
杨甫刚如今重心转移到外贸 , 养了两个工厂 , 有6项专利 , 2020年主要向国外出口防疫物资 。 在校时 , 他就表现出非常的市场眼光和远见 。 他曾推出过一个爆款“USB暖脚靴” , 网上供货平台的进价是24元 , 他直接找到厂家 , 进价则低到16.8元 , 由此做到全网销量第一 。 2009年春节期间 , 《阿凡达》上映 , 他开始卖3D眼镜 , 到台州市路桥区以1.7元的价格进货 , 售价9.9元全国包邮 。 “暴利啊!一个月卖好几万副 。 太便宜了 , 我们去影院里(买)至少100块钱 , 他就能够拿到这么低的价格 。 ”王继华感叹 。
在创业导师曹前看来 , 如今 , 尽管学生们的创业意愿仍然很强 , 但“现在难度比较大 。 随着平台发展 , 进去玩的人多了 , 创业开始需要资本、人脉资源 。 那时候要求不高 , 你只要有好产品 。 ”
平台发展之后 , 一个可见的变化是 , 流量正在变得越来越贵 。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 , 流量是衡量一桩生意是否值得做的最重要指标 。 “我们知道有这个趋势 , 一个东西流量大 , 我们才做 。 ”曹前说 。
相对于传统商务而言 , 电商的流量是可见、可操控、可购买的 , 一切都成为了“流量的生意” 。 在电商领域 , 关于流量最普遍的操作叫做“直通车” , 只要向平台支付广告费 , 就能获得商品的精准推广 。 但是 , “以前能够做到几毛钱点一下的流量 , 现在几块钱才能点一下 。 ”
即使对创业环境乐观的王继华也不得不承认 , 2008年左右 , 创业机会比现在多得多 , 竞争也不像现在这么大 。 他说 , 在当时 , 知名的企业不会想到往电商这个方向去发展 , 根本不屑一顾 。 他们觉得 , 线下实体店都忙不过来的时候 , 再去网上开家店 , 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。 然而 , 到了2011年、2012年“双11”之后 , 电子商务开始了井喷式的发展 。 “义乌国际商贸城8万多个摊位 , 大部分的老板都想在网上开一家店铺 , 对于学生的冲击就越来越大了 。 ”
供应链、资金链无法与企业抗衡 , 也是“创业学院”学生遭遇的难题 。 竞争的结果是 , 在他们中间 , “背景”似乎越来越成为一道透明的壁垒 。 在2019级电子商务专业的“创业生”吕戎江看来:“规模做很大的学生通常都要靠家里的资源 。 短期内爆发的有两种 , 一种是卖假货 , 一种是靠自己家的货源 。 ”
“很少有学生能突破自己原生家庭的局限 , 冲向另外一个‘阶层’ 。 ”吕戎江的同班同学冯润鑫说 。 对于他们而言 , 创业有时候就像是“海妖的歌声” , 吸引着冒险者前来试水 , 但又很有可能将他们这些创业“小船”淹没 。
文章图片
图3/5
冯润鑫在宾王夜市寻找下一个“爆款”
“创业 , 这个词真的很魔幻”
“创业 , 这个词真的很魔幻 。 有的人创着创着就成‘炮灰’了 , 而有的人能涅槃重生 。 ”
冯润鑫好像在这两种状态中游离 。 近半年里 , 他将自己“封闭”起来 , 凌晨2点睡 , 第二天中午1点才起 , 不再主动拓展“人脉” , 每天只匀出1个小时打理自己的店铺 。 他自己反思:“最近太闲了 。 ”
他想念曾经的劲头 。 有一次 , 他骑自行车去附近的浦江县 , 来回70多公里的路程 , 只带了一瓶水 。 而现在 , 经历过许多次创业失败后 , 冯润鑫不仅没有适应这一切 , 反而更害怕了 。 他觉得这是自己的懒惰和畏难心理造成的——“大山”就在那里 , 困难就在眼前 , 却没有决心去跨过它 。
但是他又很难彻底关闭自己的创业“雷达” 。 在义乌北下朱村和宾王夜市 , 他可以极为熟练地走进一家店铺问价 , 扫描添加商家的“素材号”(注:“素材号”是商家用来发布产品图片和视频以供代理商使用的微信号) , 观察产品特点 , 并思考可能的销售路径 , 这好像已经成为了他身上的一种无意识的动作 。
五颜六色的洗衣凝珠、街上“人手一件”的小熊围脖也让他频频驻足 。 “最近这个很火 。 ”他自言自语 , 反复确认这能否成为下一个“爆款” , 他担心 , 现在“入场”会不会已经晚了?
2020年1月 , 冯润鑫试水拼多多 , 开了一家情趣用品店铺 。 为了这家店铺 , 他拿出自己兼职的存款 , 又硬着头皮向家里要了点钱 , 前前后后投入两万多 。 但没有工厂愿意给像冯润鑫这样的新手零售商供货 , 他选择做“一件代发” 。 “一件代发”的优势是 , 没有库存的压力 , 只需要将商品挂上链接 , 等待客户下单 , 经销商就会代为发货 。 但成本陡增 。 一单货拿回来3块钱 , 利润被压榨得只剩几毛 。 而情趣用品不比日用品 , 无法靠“走量”取胜 , 主要靠高利润 , “一件最好赚到70%-200%的利润 。 ”
通常来说 , 流量就意味着钱 。 商家们往往会选择“开直通车” , 也就是向平台付费进行推广 , 为自己引流 。 “情趣用品”这个类别自带流量 。 起初 , 冯润鑫以为 , 只要有流量 , 自然而然就会有高转化率 。 然而现实是 , 店里一款主打产品“双人内裤” , 吸引来大量问询者 , 然而最终为此付款的人寥寥 。 “人们进来都是看图片 , 看完图片就走了 , 大部分人根本不会下单 。 ”
2020年5月31日一整天 , 冯润鑫的店铺访客量达到了5000左右 , 但只卖出16单 , 销售额200元 , 转化率甚至不到1% 。 而情趣用品类目里 , 转化率一般需要达到访客量的10%才能维持生意 。 而另一家同类型店铺的数据显然要“好看”很多:3万的访客量 , 销售额为4.2万元 。
冯润鑫发现 , 转化率高与低 , 最大的区别在于是否“刷单” , 即卖家提供购买费用 , 寻找大量虚假顾客在自己的网店购买商品以提高销量和信用度 , 并填写虚假好评 。 这相当于告诉系统“我的商品很受人喜欢” , 可以显著提升转化率 。 但是 , 持续刷单必然需要投入大量资金 , 而冯润鑫已经没有余钱 。 很快 , 连访客量也在减少 。
他关了店 , 开始倒腾球鞋 。 逃出难懂的平台算法之后 , 他又进入了更不可控的局面 。
他将卖鞋形容为“炒股” 。 球鞋行业的特点是 , “客单价”高 , 要做“量” 。 于是 , 资金盘强大的“庄家”们拥有了天然优势 , 可以进行“扫货” 。 他们甚至能间接决定市场供求关系和价格高低 。 “低价将市面上的货全部收入 , 形成垄断 , 再以高价慢慢抛出去 。 ”
而如冯润鑫这样的小卖家的常见处境是 , 囤货之后就失去了现金流 。 如果市场行情不好 , 很可能被套牢 , 直到解套之前都无法产生任何收益 。 与此同时 , 还存在预判失误的风险 。 冯润鑫曾经高价买进两双发售价300元左右的耐克鞋 , 结果买进之后价格不停往下跌 , 他不得不“割肉” 。 很大程度上 , 小卖家的得与失全在于“市场发挥” , 有时甚至一秒一个价格 。 他最近出售的一双659元的球鞋 , 刚卖出去 , 市场价就涨到了669元 。
在这种状况下 , 他不得不学会辨别什么样的球鞋可能“水涨船高”:货量发得大不大?颜值高不高?当货量不大 , 需求大于供给时 , “物以稀为贵” 。 “像前几天发售的AJ大魔王21周年限定 , 一下子发了120万双的货量 。 市场供需就平衡了 , 价格不会有太大的起伏 。 ”另外 , “颜值”也是重要的指标 。 如果大家都觉得某个款式好看 , 成为“热门”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。
这些努力让他得到了每月大概1到2万的销售额 , 其中利润占10%到20% , 勉强能负担生活费 。 不多 , 但是“比之前好多了” 。
他经历着这所学校里大多数“创业生”都经历过的动荡 。 跟着互联网风潮忽东忽西 , 卖“爆款”和“网红产品” 。 在这之前 , 他还炸过鸡排 , 上过工地 , 跟着导师跑市场挨家推销产品 。 对于一个家境并不优渥的学生来说 , 创业“梦想”之外 , 更直接的动力是赚钱和生存 。
大一时 , 他做微商卖化妆品 。 2019年 , 北下朱已经作为中国“微商第一村”和“网红直播电商村”兴起 , 他跑到北下朱进货 。 那里是接近平民的地方 , 不止有大牌化妆品 , 也有看上去花哨漂亮、但质量难以保障的品牌 。 冯润鑫说 , 那些牌子很好卖 。 它们基本上都便宜、颜值高 。 二三十块钱的价格 , 对应着工资收入不太高的消费人群 , “人家不在乎有什么功效 , 啥品牌 , 只要好看能用就行 。 ”
“中国也不是全部都是有钱的人 。 就像我们寝室有一个家里非常有钱的孩子 , 就不理解我为什么要买一双300块的鞋子 , 而不直接花点钱买双‘空军一号’ 。 ”
吕戎江是冯润鑫的老乡 , 也是同班同学 。 相比于冯润鑫 , 他对自己的未来更“清醒” , 也更“吃得开” 。 2019年11月 , 吕戎江投入7000多元 , 和一位学姐合伙在拼多多卖化妆品 。 他懂运营 , 知道如何结合数据进行规划和推广 , 如何做活动 。 又恰逢“双11”电商狂欢节这样一个“正确”的时间 。 那时候 , 每星期进10箱货左右 , 能出2000多单 , 一天的利润4000多元 。 看到了利益 , 供货商慢慢跟他们熟络起来 , 并允许他们适当赊账 。 “(利润)越滚越大 , 我们就可以把钱取出来 。 货款还给他之后 , 留下的利润放进去继续滚 , 慢慢就滚起来了 。 ”但因为新冠疫情的原因 , 3个月后 , 他们关了店 。
义乌也许是最不容许一劳永逸的地方 。 在这里 , 这些“创业生”们需要不断搜索新的商机 , 才能跟上瞬息万变的电商市场 。 “没有任何一个东西是可以长久做下去的 。 短的话一两星期 , 长的话可能也就一两年 。 ”
这促使吕戎江开始反思 。 “电商不是只有开店铺 , 还可以帮别人开店铺 , 还可以做供应链 , 还可以做推广 。 而现在做店铺需要的资金流动要比这些大几十倍 , 风险也比较大 。 很多同学没有那个资本 。 ”
文章图片
图4/5
义乌北下朱村正在直播的商家
没人愿意说“自己不喜欢创业”
“大一的时候 , 我一个店铺可以冲500单 , 我感觉我很牛 。 但到了大二 , 我看到有的厂一天十几万单 , 就会很自卑 。 ”吕戎江说 。 如今他们的竞争对手已经远远不止于校内 , 而是全国所有的电商创业者 。
吕戎江来到义乌工商职业学院“纯属偶然” , 他的第一志愿是上海航空学院的机电维修 。 一分之差 , 他滑档到第二志愿 , 来到这所“创业”学院 , 成为电子商务专业的学生 。 这个选择多少有些被迫 。 但对他来说 , 这是一份“还算可以”的职业 。 他说:“(在这里)没人愿意说 , 自己不喜欢创业 。 ”意思是 ,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懒惰 。 包括他自己 , 人人都在拼命干 。
初来乍到的“创业生”们往往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沸腾的热血 。 “刚开始基本上都想着自己先创业 , 经历过毒打之后可能又会选择去‘跟老师’ 。 ”2019级电子商务专业的施新建在几次尝试电商创业失败后心灰意冷 , 决定不再折腾 。 他加入创业导师曹前的MCN机构 , 成为了一名主播 。 经历了风雨飘摇的自主创业之后 , 这样的“庇护”让他感到安心 , “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扛着 。 ”
和他一样在导师麾下当主播的学生 , 还有很多 。 靳婷婷1岁时就随父母来到义乌 , 家中跟着温州老板做外贸生意 , 主要面向加拿大和英国出口饰品 。 初三时 , 她曾经懵懂地做过一段时间微商 , 亏掉了父亲给的1万块钱 。 进入义乌工商职业学院后在拼多多贩卖红糖麻花等零食 , 因为不会运营、没有价格优势 , 又亏了2千 。 现在 , 她大部分时间在曹前的MCN机构里做主播 , 少数时间经营着一家投入了4000多资金、还没有回本的拼多多店铺 。
店铺目前只有一种商品“夜光发圈” 。 靳婷婷说 , 这款产品如今在国际商贸城很火 , 但在网上还没有火起来 。 在义乌 , “爆款”是一桩疯狂而短暂的买卖 , 更像押宝 。 这些产品往往不是生活必需品 , 比如“指尖陀螺”、“针织手链”、“小熊围巾” 。 一朝爆红后 , 最早进场的一批人赚得盆满钵满 , 最后一批则只能以囤积货品惨淡落幕 。 很多时候 , “什么会红”、“会红多久”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。
2020年10月 , 靳婷婷开始正式在拼多多做“达人主播” 。 与“商家主播”不同 , 达人主播不需要自己开店 , 主要与商家合作进行商品推荐 , 从商家那里拿佣金 。 当时拼多多刚刚开通直播 , 只有“同城直播”一个入口 。 为了进入更大的流量池 , 他们的做法是 , 用软件将手机定位改到义乌往北的一些二三线城市集中、直播发展相对迟缓的地区 , 如河北、江西 。 这样能够获得更多观看 。
这些被称为“脚部主播”的人们努力地从大主播那里争夺一些展现的机会 。 靳婷婷后来发现 , 早上五六点钟 , 开播的大主播相对较少 。 也许是为了抢购低价商品 , 或者参与一些有实物性奖励的社交游戏 , 早上观众意外的多 。 靳婷婷常常在那个时间点起床直播 , “对我们来说稍微还有一席之地 。 ”
她的时间安排密集而拥挤 。 在直播行业 , 开播的时间长度直接与收益相关 , 播得越久流量越大 。 在很大程度上 , “体力”就代表一切 , 即使是发烧、感冒也不能停下来 。 每周二、三、四有课 , 靳婷婷常常会在下课后上播 , 从中午1点播到4点 , 下楼吃个饭 , 7点再播一场 , 又是3小时 。 正常情况下 , 她每天至少要保证一场3小时的直播 。 她经历着即使是李佳琦、薇娅这样的“头部主播”也无法逃开的焦虑:如果停播之后再开播 , 流量会明显往下掉 。 曾经有一次 , 她停播三天 , 发现流量下降了一半左右 。
2020年暑假 , 靳婷婷与阿里巴巴旗下批发平台1688上一家耳饰店铺合作 。 整整1个月 , 靳婷婷和两个同学轮流上播 , 每人每天连播6个小时 , 只能从直播间隙里挤时间吃饭和休息 。 遇到晚班 , 需要从下午6点播到夜里12点 , 最迟的一次甚至凌晨5点才下播 。 他们花了几个月 , 把一个崭新的账号做到了类目前十 。
国庆假期放假7天 , 靳婷婷把直播设备搬回家 , 每天播到深夜12点 , 老师也会每天在学校里看直播到12点 , 给她提一些技术性意见 , 比如节奏快了、慢了 , 是否需要控制 , 等等 。 而她也用体力换来了可见的成果——单场直播能得到两三千元的佣金 , 是平时的10倍左右 。 她记得数据最好的一次 , 一场直播有21万观看 , 一两万的下单数 。
相对来说 , 拼多多的直播门槛比其他平台低一些 。 在拼多多 , 发5块钱红包就能涨200个粉丝 , 而其他平台一个粉丝要1块钱 。 尽管如此 , 平台的友好度仍在下降 。 “同城直播”很快改版成为一个统一的直播入口 , 又新增了美妆护肤、日用百货等分类 , 造成了流量的瓜分 , 达人主播们的展现越来越少 。 平台的规则和玩法也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变化 。 靳婷婷说 , 往往这一波改版还没搞明白 , 下一波又来了 。
为了吸引更多主播入驻 , 拼多多上各种各样的直播比赛层出不穷 , 主播们开始更多地被“直播人气值”所量化 。 乍看上去 , 平台上一片火热景象 。 但被分流之后 , 分摊到每个主播头上的压力显而易见地增大了 。 最具体的变化是 , 靳婷婷感觉到 , 发红包后涨的粉丝越来越少 , 不如之前有用了 。 长期观察几个流量稳定的“大主播”之后 , 她发现在“专业性强一点”的领域里深耕 , 客户黏性会强很多 , 譬如家居、美妆 。 她考虑转型 。
可眼下 , 靳婷婷暂停了拼多多直播 。 就在拼多多因“员工猝死”事件上热搜的前几天 , 她发现平台算法又改了 。 以往 , 他们在直播之外还会寻找一些优质产品 , 为它录制两三分钟的讲解视频 。 这样即使下播 , 他们仍能从赢得的关注或流量中分佣金 。 但最近 , 产品讲解不再结算佣金 , 靳婷婷去年12月以来4个账号的6万多元佣金全部被扣掉了 。
文章图片
图5/5
吕戎江在工作室里浏览店铺信息
“在金矿里挖金 , 不如在金矿旁卖水”
“像我们这样学校的学生 , 只能做一些商业模式上的创新 , 其他的做不了 。 ”在曹前看来 , 明显区别于所谓“中关村创业者”的是 , 高职院校的学生是高考中相对不占优势的一批人 , 创业范围很狭窄 , 难以从技术上获得大的突破 。
“在这边毕业的学生 , 没什么去处呀 。 ”冯润鑫说 。 在他眼里 , 毕业生们最常见的出路除了留在义乌从事电商产业 , 就是回老家工作 , 发展非常受限 。 他也并不觉得进入这所学校就能成与“财富神话”沾边儿 , “本来这就(只)是义乌的一所大学 , 对吧?”
“人虽然不能物化 , 但是有一些标准是可以量化的 。 ”冯润鑫举了几个例子 , 比如收入、学历 。 他有时候会为这些自身的局限感到自卑 , “还有一些指标是达不到的 , 比如天赋 。 ”在他看来 , 这比那些有确切标准的东西更令人绝望 。
2020年10月 , 他花3980元报了一个美工课程 , 学习Ps、Pr、Ae等图片视频制作软件 。 在培训班里 , 导师要求他们寻找一些模特 , 供拍摄“练手” , 但薪资只有100元 , 是市场价的一半 。 有的同学打着“帮拍写真”的名头 , 很快找到了三四个女孩 , 最后筛选出两个 。 他在这种对比中感受到自己的“笨” 。 对他来说 , 这是创业中巨大的阻碍 , 因为成功者大多“有颠覆性的操作 , 或者是特别奇妙的打法 。 ”
吕戎江如今不再自己经营店铺 , 他退出“销售”的核心区域 , 转而成立了一家外包的运营公司 , 为线上店铺提供第三方服务 , 负责运营分析 。 如今 , 他一个人为6家公司提供运营服务 。 “他很聪明 , ”导师曹前说 , “这样风险降低很多 。 没有太多成本 , 外地同学可能也有机会 。 如果运气好 , 能够做好一两个案例 , 后面就好接单 。 ”
数据分析是运营的核心 , 譬如 , 如何寻找目标人群 , 如何精准推送 。 吕戎江在工作室的工位上有两台相互连接的电脑显示器 , 一屏预备随时回复顾客消息 , 一屏则用来制作思维导图、浏览商品、查阅数据——其中最重要的是投入产出比和当日流水 。 他说 , 除此之外 , 大部分数据都可以用钱买来 。
冯润鑫也在另谋出路 , 他总觉得自己学的东西不够多 , 而且越学越焦虑 。 “看到人家做短视频 , 自己也跟上了 , 结果发现自己只是看到了冰山模型上的八分之一 , 剩下的底层逻辑你根本不知道 ,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。 ”他想学美工 , 也想学写营销软文 。 “构建自己的护城河 , 不让他们那么容易跨过去 , 才能赚到钱呢 。 ”在他看来 , “护城河”就是技术壁垒 , 他希望自己拥有更强大的不可替代性 。
冯润鑫反复地说着“思想决定行动”这句话 , 那是他在微商实战课上学到的 。 “在金矿里挖金 , 不如在金矿旁边卖水 。 利薄 , 但是稳赚不赔 , 没有任何风险 。 ”他觉得 , 自己想转型去做的运营和美工领域 , 就属于这种“在金矿旁边卖水”的生意 。
【北京青年报|义乌“创业生”:在“炮灰”与重生间突围】在他和吕戎江看来 , 自己身边90%的“创业生”都处在这种挣扎中 , 他们很难成为“超级毕业生”那样的“财富神话” 。 在重重壁垒间突围的同时 , 他们不得不面对着这样的抉择:是退出 , 还是寻找新的机会生存下去?
推荐阅读
- 测试|北京:自动驾驶测试里程突破365万公里
- IT|8号线、14号线将全线贯通 北京地铁?今年开通线路段创纪录
- 平台|数梦工场助力北京市中小企业公共服务平台用数据驱动业务创新
- 列车驾驶室|北京:体验无人驾驶地铁
- 傅跃红|会长寄语
- 示范|聪明的车、智慧的路!北京自动驾驶测试里程超365万公里
- 发射|我国成功发射天绘-4卫星
- 方案|百度:到2030年将推动交通减碳7000万吨
- 中移|中移金科推出SIM PAY:支持离线、“碰一碰”支付,助力扩大数字人民币应用场景
- 签注|北京通App新版本将上线,智能搜索、居住证签注提醒等功能亮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