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撷竹叶青( 三 )

其实我对喝茶,无任何讲究。对茶的过度阐释,泡茶时的繁文缛节,还很反感。这其中有过一段经历。那是十年前,我去广东参加中国作协组织的一次采风,抵达次日,忙于参观,参观完讨论,会说话的人太多,说到很晚才吃饭,吃饭的地方离住处,相当远,结束已是夜里十点过,累得一塌糊涂,心想回到宾馆,还要差不多一个钟头呢。谁知在座的一位本地作家,非要邀请去茶楼,喝她自带的存茶。说动了带队领导,只好去。而那茶楼离住处又远一程。她亲自坐到案前,从当年茶开始泡,一年一年往前推,说要泡到上世纪七十年代。我的天!我和北京一位作家,去旁边下五子棋,茶楼服务生络绎不绝的,把新泡出的茶给我们送来,喝了一肚子,哭笑不得,待再送来,便如同喝酒,喊声“干”,就干了。两个多钟头过去,快凌晨一点,茶案前的人却还是那样兴致勃勃,北京作家举着杯,把我当成主人质问:“你泡到五年前,我忍了,泡到十年前,我忍了,泡到二十年前,我也忍了,未必还不知趣,非要弄得我不能忍?”说罢笑,笑得眼泪直流。虽是笑,也见出真情。茶成了概念,人被概念绑架,成为附庸。且许多时候,品茶已失去本真意义,变成了自炫。

竹叶青倒没有这些坏脾气。虽也有暖杯闻香之类的一套程序,都是紧贴茶字而来。我以为,这也是命名的因缘。竹、叶、青,每个字都清清简简,便是在提醒你,祛除浮华,回归自我。上世纪六十年代,迷茫的西方人兴起过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,运动的宗旨,是“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精神性”。我想,如果他们知道竹叶青这种“东方树叶”,大概就不会把事情搞得那么繁琐。这并非臆度,有回跟一美籍华人谈起这事,他在芝加哥一所大学教汉语,他说,当他讲到汉语对植物的称谓,哪怕是翻译过来的称谓,比如勿忘我、虞美人、彼岸花,令美国学生非常神往。此等命名里,有天,有地,有人,有我,“我”是整体,又是部分,这种内敛而开放的东方美学,包括暗含其中的未来观、道德观和世界观,都构成穿越时空的恒久魅力,常存心间,能自然而然地修身养性。他很遗憾没有说到竹叶青——我俩正喝着竹叶青。但我相信,当他回到美国,再上讲台,一定会把竹叶青讲给他的学生们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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