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一个人与命运的纠缠( 五 )

麦家:我不敢保证能说清楚,甚至我也不想说清楚。说说“宇宙爆炸”的第一推力吧,我老家有座老庙,一度香火很旺,“破四旧”时庙里的和尚被迫还俗,庙屋一直空置,成了鸟窝兽窠。四十四年前,村里决定变废为宝,拆掉庙屋,用老砖木造新校,大人负责拆和搬运大件,我们小孩负责搬小件,主要是砖瓦。山高路远,我才十来岁,一次顶多搬五六块砖,中途还要不停歇脚。一次歇脚时,看见一大人,四十来岁,挑一担粪桶,在百十米外的田埂上向山脚下走去,阳光下他浑身发亮,腰杆笔挺,步伐雄健。有个高年级同学,似乎很了解他,向我们兜了他不光彩的底:是个光棍。为什么光棍?因为他的“棍子”坏了;为什么“棍子”坏了?因为他当过志愿军,打过仗,“棍子”在战场上受了伤,只剩下半截。

以后我再没有见过这人,但他也再没有走出我记忆,那个浑身发亮、腰杆笔挺的黑影一直盘在我心头,给了我无数猜测和想象。他的真实情况我不知道(也无需知道),但我想肯定和上校不一样。我也不相信生活中能寻到像上校一样的人,这全然是我创造出来的:一个一损俱损的吃苦受难者,一个艺术人物。我在创造他的同时也创造了我自己:一个天真的感伤的小说家,一个能调动记忆和情感创造文学现实的人。所有作家都声称自己在描写现实,但许多作家只是在写实在的作品,而非现实的作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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