语系|江湖黑话、学术术语与网络流行语:语言的污染,还是隐秘的反抗?( 三 )


看到这种儿戏般的缩略书写方式,资深网民想必心领神会地淡然一笑。这难道不是最早在网上冲浪的网民们早已玩过的文字游戏吗?
千禧年前后便在网络上玩闹过的网民想必记得,当时火爆的BBS聊天室里,飘满了诸如此类的拼音缩写,新生代只不过在重复他们的父辈们曾经玩过的语言游戏而已。如果一定要将这种简单的语言游戏称之为“黑话”,我们莫如将之定义为广义黑话。
新新人类的广义黑话,一方面是通过语言的游戏在互联网上呼朋引伴互觅同类,另一方面则通过自创的语言符号,对无处不在的宏观权力之父与微观权力之爱进行双重反抗。
儒家伦理的君臣父子观,浸透进中国人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。宏观权力之父,深情款款地通过电子眼观看着他的子民的一举一动;微观权力之爱——中国式父母,又常常热衷于无微不至地管控孩子,孩子的生活、行为、思想,父母都想进行毫发毕现地审查,并认为此类行为理所应当,属于伟大的爱之范畴。
据相关报道,有孩子的母亲,偷偷地打开孩子的互联网日记,满眼是不能辨识的由字母与符号缔造的新语言,瞬间目瞪口呆,完全傻眼。显然,此类广义黑话,对孩子而言,是一种智性的反抗,它可以规避权力之爱的过度重压。
有人将新新人类这种将拉丁字母与互联网符号拼接一起的做法,称为奥威尔《一九八四》里所言的“新话”。恰恰相反,《一九八四》里“新话”的解释权掌握在宏观权力之手,而新新人类发明创造的广义黑话,则将“新话”的解释权紧握在自己的双手。
语言的游戏就此展开,父辈与子辈互相对话的话语之门,在“黑话”发明的那一刻,就砰然关闭。事实上,全新的密码一般的广义黑话上空,悬浮着“黑话”创造者对权力拥有者响彻云霄的嘲讽:你无处不在的眼睛,看不到真实的我!我拒绝、我反抗、我的武器是你无法破译的语言符码!
汉语界的“九斤老太”们,不但将“黑话”一词泛化,还担忧“黑话”(其实是各种学术的、网络的非主流语言)的出现与使用,会造成语言的污染,会使纯澈的汉语污浊,甚至会导致汉语的腐败。这种种忧虑让人觉得,“黑话”是语言学中来历不明的小妖,骚味十足,风情万种,一不小心就会在现代汉语的场域里荡起阵阵妖风,祸国殃民,倾国倾城。
然而,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吗?何为纯澈的汉语?有完全纯澈的汉语吗?
汉语是磅礴的杂交之海,而非纯然的瓶装之水。读读人类的语言史,我们便会知晓,任何在历史的长河里广为流传的语言,皆非纯澈单一的语言。
我们日常使用的现代汉语,诸如“文化”、“主义”、“哲学”、“共和”等双音节词,皆是近代从日本引渡而来的词汇,“乌托邦”一词,更是清末翻译家严复在翻译赫胥黎的《天演论》时,首次对英文单词“Utopia”采用的译法,这些词如今早已成为汉语肌体内不可剥离的一部分。
关于语言的纯澈,我们完全没必要杞人忧天。作为一个流传了千年的语种,汉语没有那么脆弱。古典汉语与周边各少数民族杂糅相间,现代汉语则从清末起,就与外来词、翻译词血肉相连,共度蜜月。它的血液里,流淌的并非单一的汉语基因,它早已是书面语、民间口语、外来语、翻译词汇、新词(新时代出现的新事物的命名)等语言支流共同杂交而成的混血儿。
何况,历史事实告诉我们,语言的大规模污染,从来不是任何边缘性语言造成的。没有权力的收编与推广,边缘性语言永远是边缘性语言,永远只能在小众范围内秘密流传。边缘性语言要想获得影响力,非借助权力的推力不可。反而,造成大规模语言污染的,往往不是边缘性语言,而是主流话语,更容易对民族语言的肌体,造成不可修复的重创与致命打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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