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说 : “大概是做研究用的 。 ”
我说 : “四爷爷讲人是从猴子变来的 。 ”
爷爷说 : “当然啰 ，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。 ”
爷爷也这样说了 ，毫无疑问 ，我再不相信人是由鬼投胎而
来的了 。
1951 年解放初期 ，四爷爷写了一个小册子 《从猿到人》 ，是科普读物 ，可能就是为了教育像我这样 ，以为人是由鬼投胎或是由别的什么东西变来的人 。
我们在四爷爷家住了大半年 ，局势有了缓和后我们才回到家乡 。
二
回到家乡不久就解放了 。1950 年初我由姐姐带着 ，从宣城转到芜湖准备读中学 。那时我父母仍在宣城 ，我和姐姐住在芜湖市教育局附近 。姐姐因为忙于为我联系上学和她自己工作的事 ，无法照管我 ，我经常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 。没过几天 ，我开始生病发烧了 。也不知姐姐从哪里弄了些药给我吃 ，但根本不管用 ， 仍然继续发烧 ，并且人已经有些糊涂了 。等我清醒过来时 ，发现自己已经住在四爷爷家了 ，坐在我身边的不是姐姐而是四奶奶 。 原来 ，姐姐见我病情越来越重 ， 急得没有办法 ，就去找芜湖市政府 。因为在我们来芜湖之前 ，组织上已决定调任我父亲为芜湖市副市长 ，所以当市政府知道我们的情况后 ， 他们马上与我父亲联系 ，父亲要姐姐立即将我送到四爷爷处 。
四奶奶抱怨我父亲说 : “这个道珍太大意 ，现在局势才稍稳定 ，怎么能让两个孩子在外面瞎闯 ， 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在芜湖 。 ”
这次住四爷爷家 ，与上次住四爷爷家有极其相似之处 : 都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去四爷爷家的 。但我对这两次的感受却截然不同： 第一次感受走投无路的只是爷爷 ，我刚从农村出来 ， 对一切都还很新鲜，并没有感到路途中的险恶 ，而这次感到走投无路的却是我自己 。在四爷爷家住下来以后 ，四奶奶给我服了些退烧药 ， 睡得暖和 ，伙食又好 ， 居然不到两天就好了 。
四爷爷当时是安徽大学校长 ，皖南人民行政公署副主任 ， 住在赭山脚下的一座僻静的别墅里 ，前后两套房 ，两个院子 ， 比此前在南京的房子大一倍多 。四爷爷大概很忙 ，回来后很少和家里人讲话 ，但每天早晨的太极拳和晚饭后在院子里的散步是必做的 。因请了人做家务 ，四奶奶便有空和我聊天 ，讲的都是些陈年旧事 。本来 ，以我所见到的四爷爷一家的生活 ，会推想他们可能一直都生活得很优越 ，可没想到四奶奶跟我讲的尽是些从前如何如何苦的事 。从分家讲起 ，说分得不公平 ，四爷爷家和我家分的最差 ，只分了些薄田 ，不但店铺没分到 ， 就连家里的东西 ，一双筷子都没有分给我们； 又讲到抗战 ，在向西南跑反时 ，一路不知受了多少艰险 ， 和道乐叔是双胞胎的民安叔 ，就死在了这次跑反的路上 。当时汽车没日没夜地跑 ，尽是山路 ，路又不好 ， 骨头都被颠散架了 。有一次 ，汽车的一个前轮突然掉了 ，在地上滚了好几十丈远 ，幸好没翻到悬崖下 ，否则哪还有命 。我对分家这些事没有什么兴趣 ，但对车轮子掉了 ， 印象很深 。四奶奶还对我讲了些许家的隐私 ，像故事一样 ，我听得很有兴趣 。我也给她讲了一些从爷爷奶奶那里听来的事 ， 有的她知道 ，但很多她不知道 ， 所以听得很高兴 ，并一再夸我很记事 。
寒假快结束时 ，爷爷奶奶、 爸爸妈妈都相继来到芜湖 ， 我也就离开了四爷爷家 。 此后一直到 1960 年 ，我因参加武汉军区空军司令部的一项科研任务 ，在北京出差住了一个多月 ，才又一次和四爷爷见面 。那一个多月几乎每个星期天下午我都要去四爷爷家 ，那时他住在百万庄申区一排连体别墅里 。由于当时还是经济困难时期 ，我就没在四爷爷那里吃过饭 ，我住的是军队招待所 ，伙食相对来讲也是很好的 。每次去四爷爷家 ，两位老人都很高兴 ，有说不完的话 。四爷爷说我出生在他家 ， 乳名京生 （在南京生） 就是他起的 ，他还保存了当天的日记 。四奶奶说我妈在临产前一个多月就来到他们家 ，每天都约我大舅一起打麻将 。她还说我是属鼠的 ，又是半夜子时生 ，命好 。四爷爷则说他从1958年起就开始学俄语 ，现在每天都用俄语写日记 ， 并将日记本拿给我看 。我见日记中除有蓝墨水写的字外 ，还有用红墨水写的字 ， 四爷爷向我解释说 ，这是请懂俄语的人帮他改的 ， 改了以后他就每天朗读背诵这些日记 ，并说写日记、 改日记、 读日记、 背日记的学习方法使他收获很大 。四爷爷已年近花甲 ，学习仍这样勤奋、 认真 ，并且还总结出一套学习方法 ， 很使我钦佩 。可惜我对外语总是缺乏兴趣 ，也就未能借鉴他的方法 。接着他又将1959 年国庆 10 周年记的日记给我看 ，日记里画的图上标明了他在天安门观礼时所站的位置 ，这不得不使我再一次钦佩他做事的精细 。在讲到这天观礼的情况时 ，他似乎又回到那欢乐的海洋 ，回到那令人自豪的场面 ， 他真挚的情感也感染了我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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