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岭|掮棍背粮上南山

_原题为 掮棍背粮上南山
赵利辉
锄把在没安锄头前 , 称之为棍 , 在我们乡下 , 只能用来抬东西 。 我家原有一根抬水棍 , 青冈木的 , 柔韧性很好 , 我常用之习武 , 叫它五尺棍 。
我们村自古就有习武的风尚 。 村外有一处土围子 , 虽则残垣断壁 , 但依然可以看出 , 这里曾经是一座坚固的土城 。 土城面临渭水 , 背靠秦岭 , 高踞在悬崖上 。 农闲了 , 村中子弟就在此练拳习武 。 村里的武师是个生产队长 , 最擅长棍术 , 他尊赵匡胤为祖师 , 教我们五尺棍法 。 闲时 , 给大伙儿讲《千里送京娘》的故事;农忙了 , 喊我们把五尺棍安在锄头上 , 去生产队挖地锄草 。
那时是计划经济时代 , 一切物资统购统销 。 棍由供销社收购销售 , 生产队把进山掮棍作为一项副业 。 掮棍是村民把秦岭里砍的棍掮回供销社 , 由供销社给村上付运费 , 生产队再给掮棍的社员计工分 。 我少年时 , 常跟了大人们去秦岭里掮棍 , 能挣半个工分 。
掮棍的地方在秦岭通峪的十八盘坡 , 坡下有个野猪沟砍棍场 。 沟中树木多是青冈木 , 结实耐用 , 柔韧性好 , 很适合做锄把锨把叉把 。 砍棍场的山民 , 人人腰里别一把斧头或勾刀 , 刀砍斧斫下去 , 一棵小树就给撂倒了 。 砍树伤春 , 当地人因之有忌讳 , 把斧头叫作“四六” , 勾刀叫“向杆” , 不能直呼其名 。 砍下的树 , 截成五尺齐 , 砍棍人就去捡些枯枝烂叶 , 笼起一堆篝火 , 将弯把溜格的棍放在火上烤软;然后将棍的一头夹在石头缝里 , 扳住另一头撬折 。 这样一晃一晃地拧巴 , 一根棍就整端直了 。 沟底离山涧较远 , 砍棍人被烟熏火燎 , 一个个灰尘满面 , 两手如炭 , 亦无暇洗浴 。 相比掮棍就轻省多了 , 我仿照同村人 , 将一捆棍绑成A字形状 , 中间弄了条横担;脱下棉袄当护肩 , 把头夹在中间 , 扛起棍就上了十八盘坡 。 领头人一声吆喝 , 人齐了 , 村人结伙往回赶路 。
秦岭中时有野狼出没 , 大伙儿跟着一起 , 相互都有个照应 。 半夜踏着明晃晃的月光 , 山路不算难走 。 掮棍的乡亲们饿了 , 吃一口自带的干馍 , 渴了喝一口溪水;走累了 , 就靠着大石头或石崖 , 放下肩上的重担 , 用手里拿的打拄棍撑住身体 。 这根棍 , 路险的地方可以拄着当拐杖 , 换肩时可搭把手 , 还能用来防身 。
我们走快了 , 天擦黑就能到家;倘有体力不支或掉队的 , 得等上半天 , 常常是三更半夜才到家 。 村里的狗叫了 , 女人们就知道掮棍的人回来了 。 各家的头门吱扭一声开了 , 赶紧迎进来 。 男人卸下重担 , 女人烧水做饭 , 折腾到后半夜才能安歇 。 妇女们都很支持男人进山掮棍 , 因走山路费鞋 , 她们常会多纳几双 。 进山前 , 给丈夫的褡裢里装一双备用布鞋 。 冬天 , 将纳好的千层底请铁匠钉上扒钉 , 如同给马钉掌一般 , 遇到青冰路 , 掮棍人就不怕滑倒了 。
她们的女红很好 , 裁剪缝补刺绣 , 样样拿得出手 。 因而每年三四月 , 青黄不接时 , 她们便从陪嫁的包袱中 , 挑出些自织的土布和旧衣服来 , 叫男人们拿去背粮 。 所谓“背粮” , 就是到秦岭山区拿衣服换粮食 。 山区不种棉花 , 妇女不会纺线织布 , 缝纫的技艺也比关中妇女差;但秦岭山区人少地多 , 粮食反而比关中充裕 。 于是 , 就有了与关中人以粮换衣的民间交易 。 这种互通有无的交易 , 每逢年馑就活跃起来 。
我曾亲眼目睹 , 一天深夜 , 母亲把十几件土布褂子和长裤拿出来 , 摊在炕上让父亲一一过目 , 然后叠在一起 , 包在一个蓝布包袱里 。 第二天一早 , 父亲就背着这个包袱 , 还有一条长麻袋 , 手拿一个丁字形的木制“搭拐”出门了 。 父亲和几个同村人一起向西出发 , 几天后 , 他们背着圆鼓鼓的麻袋回来了 , 麻袋里装的是几斗玉米 。 听父亲讲 , 他们到了留坝县 , 就用那些布和衣服跟当地人换了玉米 。 从留坝到故乡 , 山路蜿蜒曲折 , 将近360里路 。 去时轻松 , 回来时背着一百多斤的粮食 , 爬山越涧 , 每天只能走六七十里 。 在山路上 , 父亲和同伴走一阵 , 就把背的粮食放在土塄岩石上歇一阵 。 到了平川道 , 每走一二里 , 那只“搭拐”就派上了用场 。 把搭拐支在屁股后头 , 将背着的麻袋放在搭拐的横木上 , 权作歇息 。 肚子饿了 , 遇到住家 , 便央求人家借锅借灶 , 从麻袋里抓出几把玉米 , 用清水煮了吃 。 就这样一步一捱 , 披星戴月 , 终于回到了家 。 几天不见 , 父亲眼窝深陷 , 人瘦了一大圈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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