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启超|夏晓虹谈梁启超书生从政

【梁启超|夏晓虹谈梁启超书生从政】梁启超一生的政治立场似乎一直在改变,这一点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讳言,戊戌变法时,他自然是改良派,变法失败之后,他一度似乎支持革命,但1903年《苏报》案后,又转而保皇,凡此种种,您怎么看待梁启超的这种“善变”?
夏晓虹:就外在的政治表现而言,梁启超确实一直在变化 。并且,和一般人贬斥“多变”是首鼠两端的恶德不同,梁启超一直肯定甚至赞赏“善变” 。其实早在1899年流亡日本之初,梁启超就写过《善变之豪杰》一则短文,强调变的只是“方法”,“其所以爱国者未尝变也” 。而方法的改变有其必要性,或“随时与境而变,又随吾脑识之发达而变” 。总之,“善变”是因应时势的需要以及个人思想的进步而发生 。这也预言了梁启超此后的政治选择 。
就你提到的戊戌变法以后的表现看,梁启超本来对维新运动抱有极高的期待,一旦落空,而且六君子、包括挚友谭嗣同人头落地,自己被迫流亡海外,不知归期,这些自然会让他情绪激愤,容易和革命派靠拢 。也就是说,在慈禧等顽固派已经控制局面的情况下,梁启超认为改良的道路已走不通,因此必须采取激进的革命手段 。这才有了他和孙中山谈合作之事 。但1903年梁启超游历美国的观感,使他的思想又发生了转变 。所谓“吾自美国来而梦俄罗斯”,似乎一下子又从他所向往的民主共和退回到专制独裁的体制 。其实,除了身临其境,对美国的认识更深入之外,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梁启超发现,尽管华人到了最先进的共和国家,各种不文明的积习依然存在 。所以,问题仍然回到“新民”,即需要开通民智以改造国民性,使中国民众具备现代国民的资格,而单凭革命并不能达成这个目标 。
以此为例,梁启超每次的转向或改变,都有其内在理路,需要具体的分析 。不过,从大致的轨迹看,梁启超的“善变”还是显示出他能够并且愿意与时俱进 。我觉得郑振铎的说法最精彩:“他如顽执不变,便早已落伍了,退化了,与一切的遗老遗少同科了;他如不变,则他对于中国的供献与劳绩也许要等于零了 。他的最伟大处,最足以表示他的光明磊落的人格处便是他的‘善变’,他的‘屡变’ 。”(《梁任公先生》)
梁启超与其师康有为在政治上似乎也是冲突不断,您怎么看待两人的分歧与冲突?
夏晓虹:梁启超和他的老师康有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,同上述梁启超的性格也有关系 。在《清代学术概论》中,梁启超曾总结两人的区别为,“有为太有成见,启超太无成见” 。因此,康有为的君主立宪保皇立场一以贯之,而梁启超则有动摇,直至放弃 。就政治分歧看,最早的冲突正是梁启超赴日后的倾向革命 。尽管这次的回头根本上还是内力的作用,即梁启超游美后的自我反省,但康有为此前的一再责难与警告,特别是发表在《新民丛报》上的《南海先生辨革命书》,对梁启超诸人的革命言论大加批驳,并以“大病危在旦夕”相要挟,也给梁启超造成了很大压力,不得不表示悔改 。
当然,康、梁最严重的一次分裂是1917年张勋拥戴清废帝溥仪复辟,两人彻底站在了敌对阵营 。而且,在梁启超反对复辟的通电中,斥责“此次首造逆谋之人,非贪黩无厌之武夫,即大言不惭之书生”,把老师康有为一并骂到 。从个人道德说,康有为的执守不变有值得尊敬之处;不过,如果上升到国家前途的层面考量,梁启超的抉择无疑更应该肯定 。
而我还想说的是,虽然有这么多冲突,但像章太炎那样的《谢本师》式决裂书还是不会在梁启超笔下出现 。梁启超到底还有尊师的一面,在康有为七十岁生日时,师生已经和解,梁启超送上了亲笔书写的巨幅祝寿文《南海先生七十寿言》 。并且,此后不到一月,康有为即遽尔去世,这对师生关系的结局总算圆满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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